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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见怎如不见 ...

  •   一只白皙的手,用中指和拇指夹了酒杯的杯脚,杯身晶莹,唯有杯脚处升起了一抹碧纹,直至杯口,纹理随光华流转,若隐若现。花非清优雅地轻啜了口杯中的琼浆玉液,眼神淡淡的扫过花厅,嘴角依然噙着一丝慵懒闲适的笑意。璀璨明亮的大厅内,万盏灯火,熠熠闪烁,人影歌舞,绰约生姿,乍一眼看去便宛如蓬莱仙境般。他又淡淡的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影,眼中的笑意忽又浓了些。身旁的女子正悠然自得的品着眼前的美食,似乎所有的喧嚣纷扰都与她无关。她的头发上蒙了层淡淡的光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光溢彩,脸温柔明媚,一室的光华全笼在她身上。
      这样的女子,他在心里忽然轻轻一叹,应该是碧纱窗下,捻一朵幽兰,低首微嗅,浅笑轻颦,可偏偏却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心存高义,竟为了一个陌生人的几句话而甘愿踏入这乱世江湖,是太愚钝?抑或是太固执?还是想要凭一己之力跟天抗争?
      只是,人生而在世,谁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或许可以转,但命运永不能改变。不论你是市井百姓,还是江湖侠客,抑或是王室贵族……
      想到这里,那口中的美酒不知也为什么转成了苦涩,难以下咽。
      他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孔上虽然笑着,可一双暗黝黝的的瞳仁中却是冰凉的,半丝笑意也无,灯光轻洒,他的半边脸被室内璀璨的灯火映得血红,半边脸却笼在屋内的阴影中。
      突然,旁边的人站起了身,竟不顾在场之人走了出去。花非清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凤眼微眯,眸中的神色却变得比夜色更浓更深。

      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
      这样浓的夜色,一缕明月排云而出。只见月色如水,月色如练,月华满袖,月华满襟,投在怀里,浮在池中,笼在两旁的玉兰花上,整个天地间都泛着缟素一般的炫炫光华,略一恍惚便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厅内的人声已经离得远了,我这才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隐隐泛痛的眉心。因为不胜酒力,加上厌烦这种笙歌欢乐的场面,便趁了无人注意时偷偷溜了出来。
      这样的月,虽不是望月,却也皎皎可爱。东风乍起,翻起满院花草香气,似涟漪一般慢慢浮散开来,这样的夜色自有一种别致的美,可这种美却美得让人心沉甸甸的,带着抹无法释怀的怅然。
      我缓慢地踱着,一路月华清冷,凉风袭人,无数守夜的宫灯在风中摇曳不定,彩光流转迷离。不知不觉,竟已行了好远一段路程。我这时才惊觉四周竟是半个人影也无,看着寂寂夜空,树影幢幢,四肢百骸不禁涌上一股凉意。
      “叮”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在这样静谧的时刻竟发出了声响,乘风而来,我被吓得一跳,慌忙回头去看,却只有来时的路被深广无垠的夜色所包围。
      正暗自松口气,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却猛然被人一把捂住嘴,接着后脑一阵巨痛,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幽幽的醒来,后脑依然一阵阵的泛着痛楚,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置身于一张宽大的雕花红木床上,有轻质的帘幔斜斜垂落遮住了视线,随风轻荡,如梦似幻。屋内案上的博山炉香烟袅袅,氤氲散开,透着一种不知名的香甜气息,熏人欲醉,混着微凉的夜风,那香气似乎也变沉了,像要直往人身上扑跌。
      我掀起帘幔,起身走出了屋子。自己并没有被人捆绑,也没有任何不适,究竟是谁把自己掳到这里,又是什么目的?
      我小心翼翼地走着,脚踩过松软的小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偌大的庄园里,四周红岩碧瓦,竟是气派非凡,只是这偌大的庄园里竟没有半个人影,半丝声音,安静得诡异。
      我心里的不安开始蔓延,静谧无声中,自己胸口咚咚的心跳声更是响亮得吓人。
      我经过一间屋子,顺手推开门,门发出吱嘎的一声,在夜色中听来竟是诡异莫名,我胆颤心惊地走了进去,却发现是一间空屋,接着又进了几个房间,都是空的,没有半点人留下的痕迹,这样偌大的一个庄园竟是一片死寂。
      我快步走过长廊,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件屋子竟是亮着灯火的,浅浅的橘红色光芒明明灭灭地从窗中透了出来,我心一紧,连忙走过去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却只是几个真人般大小的人偶,都是绝色的女子或坐或立,或轻笑或蹙眉,表情生动,神态各异,也不知道是怎样做成的,竟如真人无异。我一边感叹着这样的鬼斧神工,一边状着胆子走上前细瞧,这一瞧却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差点摔倒在地。
      这,这哪里是人偶,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肌肤上细腻的纹路,还有死人独有的惨白,触手更是柔软而冰凉。
      这时,也不知哪来的风,咣当一声,竟猛地一吹生生地把门吹合上了。我刹时觉得遍体生寒,再看那些笑颜如花的女子一双双眸子似有神采的望着我,直看得我汗毛直竖。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似的跑出房间,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看一眼四周,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了后院之类的地方,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杂草丛生。
      “咳,咳,咳……”突然一阵类似磨牙还不知道什么的怪异声音响起,我大叫一声如惊弓之鸟地跳了起来。
      “什么人?”我紧张地问着,一边拔出‘解情’一边小心地走上前去。
      “咳,咳,咳……”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听得更真切了一点,似乎是从院中的井里发出的。
      我缓慢地挪了过去,低头朝井里一看,差点把手中的‘解情’给扔掉。却是一个死人,也不知道死了多久,在水里泡得白白胀胀的,模样甚为恶心和恐怖。这一路而来,我也见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见到死人也不像初始的时候那样惊慌,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即是死人,怎么会发出声音?
      “咳,咳,咳……”这时那个奇异的声音竟又响了起来,竟是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传了出来。我一惊,握紧手中的‘解情’靠了过去。
      走得愈进,鼻尖的香甜气息却愈浓,仿佛如罂粟花般,一种腐烂而奢靡的气息,又似死亡和血腥的味道。
      我走上前,一把推开门,暗夜里有两点赤红的光芒,如嗜人的野兽般朝我望来。我又定睛看去,这一看却又几乎是魂飞魄散。
      那两点赤红的血芒却是人的一双眸子,而那双眸子赫然是锦城第一首富贾庆天的!
      只见此刻的他手里正抓着一个死人,死人的脖子上不断有黑血流出,而贾庆天的嘴角也残留着黑色的血迹,他嘿嘿一笑朝我看来,露出森森的白牙,模样恐怖至极。
      “你,你在吸人血”!我颤着声音控诉道,把‘解情’举到胸前,却又猛然想到这‘解情’也是他赠的。
      “呵呵,别急……下一个就是你了……”他的声音嘶哑地仿佛被车轮碾过,难听的刺耳,竟半点也不像方才品诗大会时说话的声音。
      “锦城里这么多失踪的女子都是你做的?”我突然想起刚才见过的人偶。
      “呵呵,是不是很美丽,很快……很快……你也会变成他们其中的一员,我先吸干你的血,才把你做成其中最美丽的人偶……”
      我听了只觉得胃中酸液翻涌,恶心到不行。“我杀了你!”我一咬牙,挥起匕首就向他刺去,奇怪的是他竟也不惧,只是咧着嘴看着我。我一刀刺进去只觉得刺入了一团棉絮之中,半点劲力也无,匕首拔出,只在他身上留下一个黑黑的洞,竟是半滴鲜血也无。
      “妈妈啊!”我这才知道自己是遇上了什么,再不敢逞什么英雄,拔腿就往外跑去。
      贾庆天一把摔开手中的死尸,举步向我追来。
      我慌乱无措地乱跑着,突然被脚底的石头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看着越来越近贾庆天的身影,只觉得肝胆欲碎。
      突然一道紫色的身影轻轻地落在我跟前。“你没事吧?”他朝我望来,眸如黑玉。
      花非清!
      我只是怔怔的点头,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虚幻到不真实。
      每一次在我有难的时候,都是花非清出手相助,这世上又哪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一次两次还可说是偶然,第三次,恐怕就未必了。
      我缓缓的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怪不得花非清今日会让我盛装打扮参加品诗大会,我在大会上锋芒毕露恐怕还是他有心布局,至于原因,无非是让我做饵,引出这个吸人血的贾庆天!
      可是他所图究竟为何?我一时也猜不透,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发愣。
      “你还呆在这边干嘛?”花非清突然一把把我拽到了一边。
      我这才回过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身边竟多出了无数的丧尸,而原本空无一人的庄园里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一个个丧尸。
      那些丧尸一个个惨白着脸,双目无神,伸出手向我们扑来。远处,贾庆天正拿着笛子低低地吹着,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喜悦。
      他不仅吸人血,竟还养了这么多的丧尸!他到底是谁?!
      “小心,不要被这些东西咬到了。”花非清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知道。”我看了他一眼,便拿起‘解情’专心地砍杀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丧尸,可那些丧尸虽然没有神智,却力大无比,被砍断的断肢残骸还会在地上不段的蠕动,想要向我扑来。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笛声悠扬,花非清看一眼远处吹笛子之人,“擒贼先擒王,必须先把贾庆天制住。”
      话是这样说,可四周都是层层叠叠的丧尸,根本就近不了贾庆天的身。
      就在这时,一阵优美深情的琴声响起,刺破无穷的黑夜,一刹那,夜色中弥漫的血腥之气都似淡去几分。那琴声悠扬婉转,竟渐渐盖过了笛声,那些丧尸听不到笛声,都木然地立在原地不再动弹。笛声似乎还想和琴声抗衡,可吹了一阵,就见笛子跌落在地,贾庆天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维持着吹笛的样子僵在了原地。
      花非清皱眉寻找弹琴之人,我却似被定住了般的只是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神色又似迷茫又似怅然。
      这琴声,竟然是《长相思》!
      萧廷,你终是来了吗……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伤口,横亘在我起伏的心头,因着时光如水,岁月荏苒而不再剧烈疼痛,却始终悠长,泛着隐痛,缓缓慢慢渗入骨髓。
      突然,又有一道清亮凄幽的歌声响起,如泣如诉,空旷飘渺,竟是山神庙外曾响起过的歌声。那琴声也随之一响,似乎是在和那歌声抗衡,只听那歌声时而凄厉,时而婉转,又时而低沉,远远近近不可捉摸,琴声也随之波荡起伏,几次想要牵制歌声,却又被那歌声巧妙的走脱。
      突然,那歌声如鬼啸一般,生生地要把耳膜刺穿,琴声也是蓬勃而出,“当”的一声,下一秒,琴声和歌声竟同时沉寂了下去,不再响起。
      四下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鬼魅丛生。
      我怔怔地呆了半响,突然拔足向琴声传来处狂奔而去。
      我跑到门口,顿足,一辆马车正静静地停放在不远处,车边立了个人,正是黑月灵,此刻她正目光复杂地向我望来。
      我却没有理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马车,如受到蛊惑般,一点一点缓慢地步了过去。
      往事匆匆,漫延而来,似要把我淹没。
      仿佛是命运在向我招手。如宿命,只是轻轻一缠,便再挥不开去。
      月光流溢,夜风飘扬,轻轻掀起车帘的一角,白色的身影,银发翩然,碧眸纯澈。
      那样的一双眼睛,碧蓝的仿佛如万里无云的晴空,一眼就足以沉溺其中。
      这刹那的美丽,一眼足以永生永世流转不忘。
      帘子又轻轻地荡下,遮起那道身影,帘内帘外,似是两个天地。
      我走近,轻轻的掀开轿帘,踏了上去。
      “你来啦。”萧廷微笑着向我伸出手,低低地说着,缠绵婉转,仿佛穿越时光寂寂而来。清晰的时光,陈旧的记忆,一点一点如空气般抽离。
      我目光一片迷离,似蒙有一层水雾,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色。只是轻轻的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他,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温暖,一如从前。
      他微微一笑,澄澈透明的仿佛天湖之水,碧蓝的眼波中掠起一丝浅浅的涟漪。他微温的指尖轻轻地搭上我的脉,片刻,才松松的笑了:“你的内伤已经不碍事了,甘草玉露丸果然是治伤良药。”
      我一震,似是承受不住般地,身子轻颤地愈发厉害。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竟只是察看我的伤势。我说不出话来,眼中却有一抹极深的苍凉。
      萧廷缓缓放下我的手,摸索地抚上我的脸侧,长年练武因而微微粗糙的掌轻轻的摩挲着,唇角微弯。
      手中的暖意似还未褪尽,我隔着薄泪深深地凝视着眼前之人,那双碧蓝的眸子,仿佛如一个漩涡,光影交错,目眩神摇间,却也知,若坠其中,便永不得脱身。
      “若萱……你可好?”话语呢喃般飘落,刹那间仿佛世间一切喧嚣都已远离。
      我恍惚便有瞬间的错觉,不知此身为谁,今夕何夕,再无过往,亦无将来,得在此中一日,,胜过尘世千年。
      我终是抵不住这样的深情,别过脸去,眼中的泪水簌簌地掉落,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
      他的手一颤,仿佛被烫着了一般。月光淡淡地勾勒出了他的身影,朗风清月,俊逸非凡,只是那双碧蓝如洗的双眸中却弥漫着一层黯淡的颜色。
      “若萱……”他低低的一叹。
      我却如猛然醒悟般,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匆匆跳下轿子,却有一把极亮的剑架在了我脖子上。
      黑月灵望着我,眼里是深切的嫉恨:“不准走!教主不惜拼着经脉受损,也要救你,你怎可一走了之?!”
      我一震,想起萧廷的胸前确实有团血色痕迹,似是受了内伤。
      “月灵,让她走。”轿内的人淡淡的出了声,似有一抹极深的疲惫。
      我心里一颤,禁不住地回过头去。
      在浅浅的月色勾勒下,他一人独坐着。
      独身一人,他的影子,在月色的幽光下,极淡,拉得很长,几乎辨不出轮廓。
      那是极为单薄的一块暗影,孤零零地伏在地面上,阴恹恹地,一种乖戾的姿态。
      形单,影只。
      我不忍再看下去,终是心一狠,别过头去,离开。却又见到渺渺的远处,花非清正悄然静立,凝望着我,洁白的玉兰已经飘飘摇摇地落满了他的肩头,而他竟似一无所觉般,只是一径凝望着我,眼中有什么东西如流星般飞快地闪过,稍纵即逝。
      “若萱,别和他走得太近。”帘里有萧廷极轻的声音浅浅淡淡的飘来。
      我顿了一顿,终是向花非清走去。
      很多年后,这两个在各自领域里翻云覆雨,叱咤风云的人物,第一次会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虽然,他们谁都没有看见对方。
      很多年后的我,再回首,发现其实很多事都似冥冥中早已注定。
      奈何情深,唯叹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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