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Chapter 1 ...
-
十年后,坐在回国航班上,殷蔓的心情糟糕透了。
冷白色的封闭机舱,晃眼的白炽灯,烦躁的脚步声,汽油、空调交杂的滞闷,无孔不入地刺穿她的神经。这让她想起莫斯科红灯区雪佛尔酒吧那个令人作呕的厨房,老厨师用残留尿液的手,按在猪大肠上,随着刀起刀落,血腥、尿骚、肉臭溅入空气,说不出口的难受。
呕吐的感觉如潮水涌来,她不安地扭动身子,抓着座位扶手的手开始颤抖,在最难受的时候,她想起安吉尔酒吧的冰伏特加。
18岁之前,她总是听说莫斯科红灯区的酒鬼嚷着,一个人一辈子只会遇见一位专属的调酒师,炮制一杯可以回味一辈子的灵魂伏特加,就像男女一生只会遇见一位最有感觉的S伴侣。
18岁那年,殷蔓遇见了这样的人,他调制的冰伏特加,口感如过山车,启程新鲜爽快,中途刺激爽口,终点回味不穷,无论是味蕾享受,还是精神世界,都让她打通任督二脉,开启新世界。
可惜,殷蔓与这位调酒师仅相处了一个月,在他被追债人砍杀之后,她的灵魂伏特加也与世长辞了。
她闭着眼,试图回忆那杯酒的味道,感受冰镇的液体贯通五脏六腑的舒适,忽然,一只汗津津的手,触碰她紧绷的拳头。
殷蔓警惕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素白的东方脸孔。
这张脸孔瘦削无肉,有一双悲天悯人的圆眼睛,总是和蔼可亲地笑着,她眼里仿佛世界都开满了花。
24个小时之前,殷蔓还不屑于将视线停留在这张与俄罗斯红灯区格格不入的东方面孔。
***
24小时前,在莫斯科红灯区最负盛名的雪佛尔酒吧门口,殷蔓一身保安装,梳着高马尾,在一堆西方面孔中,看到远处在卖酒的她。
她一头齐整短发,一脸素白无妆,一身白T牛仔裤,斯斯文文,学生模样,捧着啤酒,游走在路边酒鬼之间,卖力喊着:“买五送一,买十送三……”
交班同事经过殷蔓身边,斜瞥了眼,说:“看着她就没胃口,还买什么啤酒。”
殷蔓不予评论,这里有很多那样的大学生兼职卖酒,为了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引起酒鬼的注意,个个浓妆艳抹、热裤短裙,头上戴着闪亮的发夹,恨不得装一副孔雀开屏。殷蔓很早就混红灯区,8年里什么人没见过,还真没见过像那女大学生这样斯文卖酒的。这种人,要么真傻,要么假傻。
殷蔓冷漠地转过头去,在同事的交更本上签了个名,而后倚墙合眼休息。
她从不同情任何人。
更何况,卖酒女跟她是对立的关系,她们总想偷溜进酒吧卖酒,跟酒吧抢客,但是又不愿提点给酒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的工作,除了阻止酒吧客人闹事,就是防止她们趁虚而入。
不过,盯防她们,不是难事。殷蔓自认为这要归功于她长得比较凶,一副生人勿近的关二公模样,别说靠近,她遥遥劈一个眼锋过去,她们就跑了。
事实不然,是殷蔓低估了她“拼命罗斯”的威名。只要来过红灯区的人,或多或少听过雪佛尔酒吧的守门神“拼命罗斯”的威水史,柔道十级,拳头霸道,单枪匹马抽五个壮汉,十分钟打趴两男性酒鬼。连男人听了都害怕的战绩,何况是卖酒女。
这些卖酒女私下是商量过的,若遇上男保安,还能使美人计,送几瓶酒,再塞几包香烟,可对手换成“拼命罗斯”这种不苟言笑、无欲无求、油盐不进、招招狠毒的女保安,孑然一身,没家人,没朋友,对谁都不关心,根本就没有可进攻的弱点,贸然硬碰,只有被教训得头肿脸青、头发掉光、满地找牙的份儿。
同性相斥是世界难题,真不必不撞南墙不回头。久而久之,卖酒女形成默契,无论见没见过“拼命罗斯”真人,只要远远看到雪佛尔酒吧门口站着个梳马尾的女保安,都识趣走远点,保持河水不犯井水的状态,大家都能各赚各钱。
她们谈虎色变,唯独这个素白的女大学生,偏要试试南墙的硬度。
她跑到殷蔓面前,那表情像寻觅已久终于找到同宗同源的族人一样,又像粉丝踏破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千山万水终见偶像那样,感动得眼眶通红,握住殷蔓的手,好一阵感慨:“我叫蔺寐,能不能交个朋友?你也是中国人吧?”
异国他乡,面容相似,不能作为惺惺相惜的武器。而煽情这套,殷蔓最憎恶。她冷冷甩掉那只企图不轨的手,双手抱胸,漠然看着这个柔柔弱弱的中国女学生,警告道:“这里没有唐人街,老老实实卖你的酒,滚远一点。”
那时的殷蔓,哪能料到,半小时后托了这个女生的福才活过来。
蔺寐走后,殷蔓远远看到十几个仇家向她跑来,迅速朝反方向逃。但是,仇家紧追不舍,从雪佛尔酒吧追到跨河大桥,脑子还不笨,懂得兵分两路,最终两队人马将她围堵在桥中间。
生死就在一瞬间,两方开打之际,忽然听到几十米开外传来蔺寐的喊声,说要帮殷蔓搬救兵,让殷蔓无论如何撑着,等她救她。
殷蔓不知好笑还是好气,一个被酒鬼推一下就倒地的弱质女流,竟然说要救她。
仇家更是笑得前俯后仰,连拦一下蔺寐都嫌费力。
然而,没过多久,蔺寐真的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过来。
在密匝匝的“救兵”当中,殷蔓一眼瞥到了死对头——红灯区巡逻队领队约翰斯基。
这头肥头大耳、行动迟缓的“死胖猪”,穿着队服,头戴童子帽,气喘吁吁地跑来,手臂摇得像落叶,指挥手下四面八方包抄,形成围堵之势,逐渐包围闹事的家伙。
仇家一见巡逻队,像老鼠看见猫,四处逃散。巡逻队看这些终日闹事的“老鼠屎”逃跑,平时大费周章都未必挖到的家伙,如今近在咫尺,不知是追,还是不追。
有队员追去了,有队员懵逼中,还有队员被约翰斯基生生喊住。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殷蔓乐坏了,只是乐不过三秒,巡逻队早已举起棍子围住她,约翰斯基等她犯事,早已等得不耐烦,双眼猩红地瞪着她,鼻翼鼓胀,那模样势在必得。
成也萧河,败也萧河,殷蔓心情复杂地瞧了蔺寐一眼,蔺寐睁着无辜双眼,似乎意识到帮错忙,心急如焚地喊:“等我,我一定会救你!”转身又不知往哪里跑。
殷蔓想,她该不会跑去大使馆吧?她是有多地盲,这里距离大使馆,别说跑不能到,打车也来不及。
“屌丝,你也有今天!看我不把你头发拔光!”约翰基斯举起棍子,眼神傲慢。
殷蔓轻蔑一笑,眸子一沉,转身爬上桥杆最高处,朝约翰基斯比了个手势,而后纵身一跳。
约翰斯基还没开始斟酌那奇怪的尾指朝下手势是什么意思,视线已不由自主随着空中那个纤瘦的身影移动,殷蔓像一条抛物线在空中划出彩虹似的轮廓,伴随一声巨响,坠入深不见底的水里。
消失不见了。
又被她逃走了!
约翰基斯气红了脸,低头朝乌色的河流吐了几口唾沫,还不解气,转身指着一众手下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饭桶!没用的家伙!抓个女人都抓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