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傅晚晴和傅予宸一同来至山楼下,见搭了好长的彩棚,棚里的人均头戴幞头,穿着紫、红、绿三色宽衫,腰束黄义襕及镀金腰带,知是为此次天宁节而被召入宫献艺表演的各类艺人,也有些是内廷教坊司的专职乐人。
      二人在其中一座彩棚前停步,见棚内木桌上摆着数十种乐器,有琵琶、箜篌、鼓、箫、笙、笛等。其中一件,半圆形长琴杆,方形音箱,箱两面蒙皮,三个弦轴置于琴头两侧,绕下三根琴弦系在琴鼓下面的菱形木壳上。傅予宸道:“这个物件新鲜,以前似乎没见过,是胡琴罢?”傅晚晴道:“这是三弦,俗称弦子,是侧抱在怀中演奏的,通过弹拨发音,胡琴则是放在腿上演奏的,弹拨、拉弦皆可。”傅予宸道:“你倒见识广,怎么知晓得这般清楚?”傅晚晴道:“吴先生教过的啊。虽然自家们都只能学琴,但也须识得各类乐器,以增见闻之广、备礼仪之用。”傅予宸道:“这可奇了,吴先生怎么没教我?”傅晚晴笑道:“吴先生最是一视同仁,怎么会不教?定是你自己偷懒嫌麻烦,逼着先生跳过了这节课,现下反来问我。”傅予宸挠挠头,道:“好像是的,我倒忘了。”说完自己也笑了。
      再见桌上置一物,体积庞大,通体木质饰以红漆,面稍隆起,底板亦稍隆起呈两端微凹状,首尾各一岳山,十三根弦越前后梁而过,弦上雁柱沿微弧线形依次排开。傅予宸道:“‘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此物自然是筝了,然为甚首尾两端微凹?却是与平常见惯的不同。”傅晚晴道:“此为曲项筝,其两端微凹是为了便于乐者跪坐演奏,区别于搁置在案上的平底筝。”傅予宸闻言讶异道:“原来筝者也有跪坐之姿,我原以为只有雅乐之琴方有恁般讲究呢。”傅晚晴一笑道:“筝筑同源,筝瑟并存,此物原为上古雅乐,沿至今日因种种缘故地位有所更变也属寻常之事,十八哥又何必过于执着于雅俗之分呢?”傅予宸亦一笑道:“廿三姐说得是。”携她再向前行。
      又见桌上置一物,体积甚小,只比拳头略大,梨形瓷制,上端有吹口,底部呈平面,侧壁开六个音孔,面上绘有花纹图案。傅予宸道:“这个埙倒常见,八音中的土音,只不过是瓷制的,我还是喜欢陶制的多些,那音色才叫古朴和润呢。”傅晚晴道:“陶埙音古朴和润,瓷埙音柔和清亮,各有所长都是好的,听说最早时还有石头做的埙,不知吹起来声音如何,可惜我无缘一听。”傅予宸道:“有石头做的埙吗?”略一思索:“此物由来已久,想必初时确是石制的,但不知是甚个来历、又是如何起源的呢?”傅晚晴笑道:“十八哥这你可问倒我啦,我也不知此物之起源来历呢。”这时有一人接口道:“某倒听老辈人讲过这埙的来历,小郎君和小娘子可愿一听?”二人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一名身着圆领窄袖长袍的中年乐工,正站在那里给琴弓打松香,因道:“博士请讲。”那乐工道:“相传此物起源于一种叫做‘石流星’的狩猎工具。古时候,人们常用绳子系上一个石球或泥球投出去击打鸟兽,有的球体中间是空的,抡起来一兜风能发出声音,后来人们觉得好玩便拿来吹,于是石流星慢慢演变成了埙。”二人听了道:“原来恁地,多谢博士讲解。”
      傅予宸说道:“自家们今日所见之三弦、曲项筝、埙这三种乐器,除埙之外,其余二者都不甚常见,想来演奏技法也是古怪难学的了,但不知可会有人三者皆能呢?想来定是难有罢!”傅晚晴微笑道:“这个么我倒觉得未必,或许只是自家们没寻见,毕竟‘唯天地万物之父母,唯人万物之灵’,十一娘便琴、筝、琵琶三者皆可,依此推想,焉知这世上没有既能弹筝又会吹埙兼可拉弦子的人呢?”傅予宸笑道:“哦?若真有这样人物,我端的是迫不及待想要见上一见了!”
      说笑间二人走至下一座彩棚,这里聚集着数百人的舞蹈队伍,分为小儿队和女弟子队男女两班。小儿队由十二三岁的少年组成,他们头戴小隐士帽,着绯绿紫青生色花衫,上领四契义襕束带,手中各执花枝。女弟子队中则皆是容艳过人的妙龄女郎,或戴花冠,或梳仙人髻,或覆卷曲花脚幞头,着四红黄生色销金锦绣衣,饰以时下汴京城中最流行的妆容,各自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
      再向前走是京城各瓦肆的著名艺人,各人前面分别立着标记身份的木牌子,看时评书类有讲《孟子书》的张廷叟,讲“三国故事”的霍四究,讲“五代史”的尹常卖,讲历史的李慥、杨中立,讲小说的王颜喜、盖中宝等。傀儡戏有演杖头傀儡的任小三,演悬丝傀儡的张金钱、李外宁,演药发傀儡的张臻妙、温奴哥等。还有演散乐的张真奴,演舞旋的杨望京,演弄影戏的丁仪,演弄乔影戏的瘦吉,演弄虫蚁的刘百禽,演要秀才、诸宫调的孔三传。有毛详、霍伯丑说商迷,吴八儿说合生,张山人说浑话,还有各种演小儿相扑、杂剧、掉刀、蛮牌等节目的,五花八门,不可尽数。至到缠令一类,有张七七、王京奴、左小四、安娘、毛团等京城中出名的嘌唱弟子,又见十数名妆面精致、衣饰华美的小唱名角儿,这一块檀木牌子上写着“徐婆惜”,那一块雕花牌子上写着“封宜奴”,另一块朱漆牌子上写着“孙三四”等等,而这其中却有一块牌子因未做任何修饰反显得与众不同。傅晚晴想看下这块牌子上的名字,但此时周围来往人多挡住了,她一时看不清,于是抬头先去看牌后之人,心想不知是哪个独出心裁的歌伎?这一抬头,不禁便是一呆。
      只见一女郎静立于牌后,其上着银朱色八答晕锦襦,下着深烟色一年景褶裙,头梳凌虚髻,插着并蒂玉磬花金镶玉步摇,双靥贴金箔制成的精美花子,琼姿仙态,容颜娇丽无比,一见之下,直是令人不忍移目。她也画着浓妆,因此有些不好分辨年纪,但大概看来,应是尚未及双十。傅晚晴一生之中,除朱淑真之外,还从未见过恁般美丽的女子,而朱淑真年纪与她相仿,尚属未长成的少女,是极秀丽中带着一股书卷清气和女孩稚气,眼前的丽人却是艳冶妩媚,长黛斜描入鬓,双目盈如秋水,颇有勾人魂魄之意。周边经过者有如傅晚晴一般对她呆看的,有装作无事却暗中偷瞧的,也有一见便欢喜赞叹顶礼膜拜的,无一人不侧目。
      定了定神,傅晚晴悄声对傅予宸道:“十八哥,这女子容貌真美,想必定是东京最出众勾栏里的名角儿罢?”傅予宸也已看到那丽人,说道:“岂止是勾栏里的名角儿?还是大内里的名角儿呢!”傅晚晴奇道:“甚的大内里的名角儿?”傅予宸似不愿多说,拉了她的手道:“这边人多怪挤的,自家们去那边看罢。”傅晚晴虽觉好奇但懂得适可而止,便也不再多问,离开前匆匆回头又看了一眼,恰巧这时前面几人走开,牌子完全显露了出来,上面三个瘦金体墨笔小字:李、师、师[1]。
      二人来至另一座彩棚,此棚内桌上摆着许多零星物件,或泥塑,或陶烧,或木刻,被制成各种花草动物形状,大多装饰着福寿、如意、吉祥等字样图案。一身着皂褙、臂戴襻膊儿的老者坐在桌后执着把木刻刀正专注刻画手中之物。傅晚晴觉得有趣,拉着傅予宸走近前细看,见刻的是一只木鸭子,不过手掌大小,整体以刻刀塑形,细节以墨笔描画,底下带着四个木轮子可以用手拨动,好像是给孩童玩的玩具。
      傅晚晴出言问道:“请问老丈,您现下手中所制之物是今日典礼上要用的吗?”那老者停了活计抬起头来,但见一张脸上布满了岁月风霜痕迹,条条皱纹仿佛也是刀刻出来的一般。他看了看二人,呵呵一笑,抚须道:“不错,我现下做的这只木刻鸭子以及桌上的这些小物件,都是一会儿要给贵人们赏人用的。今天是官家的好日子么,大伙儿也要沾点喜气。”傅晚晴看了看桌上已做好的各样物件,道:“这金鱼、鸳鸯、喜鹊、蝙蝠有吉祥祝福的寓意我知道,怎么鸭子也有吗?却未曾知晓。”老者道:“有的。读书人科举考试一甲一名即状元,‘甲’与‘鸭’谐音,故此寓意科举之甲,把这个送给赶考的举子,便是祝福他高榜得中、前程远大之意。”傅晚晴明了道:“原来恁地,多谢老丈讲解。”又赞道:“这些物件做得栩栩如生,您煞是好手艺呢。”
      老者笑道:“小娘子夸奖了,自家从七岁起学做木匠活计,至今已逾六十载,手艺倒还过得去。”他托起手中刻了一半的木鸭子:“这木刻鸭子是我最拿手的,总是做给我的女儿玩儿,后来女儿长大了,嫁了人,也有了女儿,我便做给我的孙女玩儿。”傅晚晴听到“后来女儿长大了,嫁了人,也有了女儿”这句话,心下触动,喃喃地念了两遍,一时痴痴地出神,又将那只木刻鸭子接过来托在手中,低声道:“是么?那可……那可真好!”这“真好”二字有两层含义:一是指老者的手艺好,二是指他的那份舐犊之情。
      傅予宸在一旁听得有些不耐烦,对傅晚晴道:“平日家里多少白玉盘、玛瑙碗,也没见你多看一眼,却怎么稀罕起这个来啦?若是喜欢,哥哥这就给你买上二十个,回家摆起来!”傅晚晴笑道:“又胡说了,要那么多做甚的?开铺子典卖吗?”傅予宸笑道:“还不是看你拿着不舍得放手——”言尤未了,便听得身后有人说道:“你二人在这儿做甚的?时辰即刻便到了,还不快回座位上去。”傅予宸和傅晚晴急忙转身,一看正是父亲傅宗书站在面前。
      傅予宸忙道:“爹爹见谅,方才因见天色还早,所以带着晚晴到这边看看,不想便忘了时辰,自家们这就回去。”傅宗书点点头,敏锐地看了女儿一眼,未再多言。傅晚晴心下惴惴,暗想不知自己刚刚和这老者的对话爹爹听到了没有?若是听到了,可能察觉我言中之意?这老木匠的女儿自是出身清贫,可她能常常得到父亲亲手所做之玩物,自己身为相府嫡女,虽自小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却从不曾得到。若是父亲也……若是爹爹……偷眼去瞧傅宗书,但见他面色如常,瞧不出甚的。
      傅晚晴和傅予宸匆匆寻路回到原来找的那张桌子,见已围坐了八人,刚好余下两个空位。二人坐了,与席上众人见过,原来是国子监丞、宣正大夫和吏部承务郎等官员的亲眷。众人得知他二人是傅相公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极是礼敬。
      寒暄毕,傅晚晴环顾了下四周,忽然“啊”了一声,道:“哎呀,我倒忘了!”傅予宸问道:“廿三姐怎么了?甚的忘了?”傅晚晴道:“我本想着要十一娘和自家们坐在一起的,刚刚去彩棚看新鲜就忘记了,这会儿一是此桌人坐满了,二是典礼即将开始不好再起身走动,因此不能了。”傅予宸道:“嗯……要不这样,朝贺典礼大起居之后共有九盏御酒,估量前三盏自家们是不好走动的,三盏后应可随意些,那时你可去找朱小娘子。”傅晚晴道:“也只好恁地了。”举目复一环顾,但见灯影幢幢、人影绰绰,不禁道:“不知她的座位在哪儿,还真不好找呢。”傅予宸道:“没关系,我也帮你看着点,总会找到的。”傅晚晴道:“好。”二人不再说话,桌上其他人的交谈寒暄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皆目视大殿方向,静待典礼开始。

      ————————————————————————————————————————
      [1] 关于李师师的生年历来说法不一,本文在不过于偏离主流说法的基础上并依剧情需要,设定她此时不满二十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