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地》回野

2、噩梦

　　谈喻菲回班趴在桌子上，用校服蒙住头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下午语文课。语文老师姓年，是一个瘦高的南方人，四十来岁，戴着副眼镜，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从不大声训斥学生，虽然有时候会管不住人吧，但课堂氛围是他们班上最好的。

　　他看到班上这群昏昏欲睡的“打桩机”，尤其是背书声都吵不醒的谈喻菲，不禁怀疑“晚上不睡，白天不醒”是他们现在流行的生活方式。

　　终于熬到下课响起，年老师刚走出门，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立马活了起来。

　　“终于下课了！走走走，憋死了！”刘洋急匆匆地从座位上窜出来往外飞奔，“哟，菲姐今醒挺早啊，待会儿去小卖铺，给你带点啥不？”

　　“不用了。”谈喻菲头也没抬。

　　“得嘞！”刚说完，刘洋便一溜烟儿的没了。

　　谈喻菲拿起手机扒拉一会儿，然后发了条消息，没过多久旁边移过来个人，下一秒便扒在她身上。

　　“菲菲～”许茉看着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诺，给你带的。”谈喻菲笑笑，晃了晃手里的奶茶。

　　她们俩是幼儿园建立起的铁关系，从前在一条巷子里住，后来许茉她爸做了点服装生意，挣了不少，一家人从老巷子里搬了出去。

　　许茉拿过奶茶，把谈喻菲搂紧了，亲昵地靠在人家肩头笑得正甜。

　　她是家里独女，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不但没有养成骄纵跋扈的性格，反而嘴甜体贴，堪称撒娇的一把好手，长得跟个洋娃娃一样，谈喻菲不喜欢跟人多接触，却也扛不住她这般，出去吃饭的时候给她带了爱喝的奶茶。

　　许茉边喝边八卦他们班新来的班主任，谈喻菲有些震惊，这传播速度挺快的啊，才一上午，别的楼都知道他们班来了个新老师？而且听语气，好像对林泽印象还怪好的，什么学霸超神，帅气斯文，气质超凡吧啦吧啦…

　　真是越听眉头越紧，透过窗户向走廊望去，正对上路过的林泽往班里瞅的目光。

　　啧，阴魂不散。

　　接下来的几天，谈喻菲没有任何动作，上课安安静静的，除了画画，就是趴着睡觉，也不影响别人。林泽巡班看见的话，会从后门进来敲敲她的桌子，然后就会看到一张极其疲惫且不耐烦的脸，等他走后，甚至等他转身，她又会趴回去。

　　林泽傍晚下班时，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是谈喻菲，身旁还有个男孩，个子高高的，俩人正推着车向校门外走。他们看起来似乎关系很好，谈喻菲在他面前完全没有那时张狂暴躁的感觉。

　　他想起一班班主任说的，之前他们班主任董老师，是学校里的老教师了，高二接了他们班之后，被气的一个月进了三次医院，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就递了辞职书，听说是谈喻菲动了手。

　　关于谈喻菲他听到了太多，几乎没有过什么正面评价，但是几天观察下来，他感觉这孩子矛盾得很，性格顽劣不假，但又不够纯粹，杂糅着其他东西，让人琢磨不透。

　　“去我家吃饭吧，我妈今天晚上做了红烧排骨，嘿嘿，你好久没吃了吧？”

　　谈喻菲身边这个笑起来像萨摩耶的大男孩是李哲，跟许茉一样，是她的发小。

　　“到咯～下车请注意！”李哲把自行车停到门口锁了起来，推着谈喻菲朝门口走去。
　　刚握住把手，门就开了，后面站着个高挑的女人，围着围裙，头发低低束起来，看起来很是贤惠温柔，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正盯着他俩看的话……

　　“诶，妈，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专门在这帮我开门啊？”李哲嬉皮笑脸的朝她笑笑。

　　“我当然得在这等着我那捣蛋的儿子回来，好让他知道还有个能管他的妈！你说说你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少让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脸都让你丢完了李哲！”

　　陈利说着就想抬起胳膊招呼他。

　　看情形不对，李哲立马双手抱住他妈的胳膊，讨好地笑着。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哲这狗腿的技能估计是让他妈训练出来的。

　　“妈，我错了，再说菲菲还在这呢，晚上说啊，晚上说。”

　　陈利像是才知道谈喻菲也在似的，停手朝她看了过去。

　　“小菲也来了啊。”

　　谈喻菲站得不远，个子又高，她不会看不见，而且刚刚那番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

　　“阿姨好。”谈喻菲拘谨地向她问好。

　　“嗯。”对方客客气气回了一声，语气极其平淡。

　　“哦，对了，菲菲她晚上…”

　　“阿姨，我就先走了，我等会还有事儿。”谈喻菲出声打断李哲。

　　“好，那你路上小心，这么晚了能少出去就少出去，女孩子家家的注意点，啊。”

　　李哲：“……”

　　李哲看着谈喻菲的背影，急慌慌想叫住她，却被他妈掐着耳朵拽进了屋里，谈喻菲听到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咚的一声，砸的她心口闷疼。

　　“妈！你怎么不留她啊！”李哲忿忿地把揪在耳朵上的手拽下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离谈家那姑娘远一点你听了吗？”

　　“陈女士你的爱心呢，她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你不是天天让她来咱家里吃饭吗？”

　　“爱心？人姑娘十七八了需要你的爱心？我不可能帮人家一辈子，但是我的儿子我得对他负责，你再跟她混着玩，大学也甭考了，我明就让你爸给你联系联系去工地搬砖！”陈利看着这个不上进的儿子就一肚子火。

　　“你看看，知道你爱吃桂花蜜酱，小菲今天特意给你买的，陈女士，小心眼～”李哲把两罐桂花蜜塞给他妈。

　　她也知道那孩子不容易，可是她之前劝过骂过，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可那孩子就跟块顽石似的丝毫未改，这李哲跟着她是惹了不少事，邻居谈起来都直夸他小小年纪本事不小呢，她就是再糊涂也听得懂啥意思。那孩子已经没救了，她不能把自己儿子也搭进去，陈利拿过东西沉沉看了一眼，放进了冰箱里。

　　“李哲你给我听着，最后一次，我再接到你老师的电话，电脑，零花钱，最新款的游戏机，都玩儿完！”

　　李哲看着他妈咔咔剁着案板上的排骨，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赶紧溜回房间抱紧了电脑。

　　谈喻菲猛地把脸从水里抽出来，轻轻的把池子里的水放掉，然后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瓷砖冰凉的触感爬上脊背，下眼睑红得厉害，脸上流下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陈利当初也是很疼她的，会拍她的背给她唱歌，常常让李哲带她回家给她做好吃的，给她夹菜比给李哲夹得还多，还给她买漂亮的衣服。

　　许茉的爸爸也是，一直都很照顾她，经常带他们出去玩儿，会顺带着给她发零花钱。

　　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什么时候都默契的疏远她了呢？许叔见面时只会淡淡的向她点个头，陈姨现在连家门都不想让她进！

　　你们是只喜欢那个柔柔弱弱，被欺负来欺负去，无依无靠的可怜虫吧？哦，不是喜欢，是可怜！

　　谈喻菲被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异样的想法吓到了，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叮铃～

　　谈喻菲拿过手机，是李哲的消息。

　　“我妈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别怪她，除了排骨，还有爆炒牛肉，等我给你装一些送过去。”

　　“没事，你不用过来，我已经吃过饭了，今天就是过去给阿姨送东西而已。”

　　“好吧，我爸今晚要看我作业，那就明天见咯，等我哟～”

　　谈喻菲关了手机，整个人歪靠在窗台上，夹着烟的手伸向窗外，看向不远处亮着灯的人家，他们应该正吃着饭的吧。

　　今晚依旧做了噩梦。

　　梦境里男人伸出手轻轻地摸上她的头。即使画面模糊到看不清人脸，她也能感受到那人的不舍和挣扎，没过多久，那双手慢慢抽离。

　　“爸爸，我乖，我乖！别走，别…爸！”

　　然后她看到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哭着，因为被人拉扯住，胳膊拼了命地往前伸，却怎么也抓不到那个虚影。

　　画面一转，外公外婆出现在眼前，刚想触碰，他们就直接化作虚影散开，继而是许茉和李哲。她发了疯般扑上去，却抓了个空，陈姨和许叔站在一旁看她，冰冷木然的面容突然变得悲怆可怖，下一秒，狰狞的朝她奔过来。

　　“我的孩子啊！”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还给我！”
　　……

　　呼！谈喻菲猛地睁眼，胸口剧烈地起伏，冷汗将枕头浸湿了大片。刚刚的梦像循环播放一样，这六七年来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哪怕这样，谈喻菲自以为已经麻痹的神经还是受到不小的触动。

　　02：53。谈喻菲关掉手机，捂住脸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拎起旁边的酒瓶，咕咚咕咚几口，清凉的液体穿过喉咙，让她怦怦跳动的心脏终于镇静下来。

　　喝完了整瓶酒也没有感受到半分困倦，谈喻菲抱着被子蜷缩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