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可贴》林泉音

7、终点站

　　上次的事情发生以后，夏宛能看见程皓的次数好像变得更多了。
　　不仅是在家里，甚至在她教课的吉他教室，她听课的茶艺教室，在地铁上，在公交车站，在便利店，在夏宛生活的一切地方都能看到那个似乎已经跟她的生命分不开的男孩。夏宛竟然渐渐地习惯了，有时候还会对着他说话，搞得周围的人莫名其妙。丁敏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夏宛的茶艺老师告诉她，夏宛这些天来上课总是一个人朝着空气傻笑，就像她身边有别人似的，说得可吓人了。丁敏自然知道其中缘由，但无奈她无法控制夏宛的精神世界，所以这下连丁敏都束手无策了。
　　这种时候，除了寻求外援别无他法。
　　“夏宛，你现在在家吗？”某个午后，夏宛突然接到丁敏的电话。
　　“在……”因为昨晚失眠而正在补觉的夏宛意识尚未清醒，甚至连眼皮都没睁开。
　　“你现在，下楼，坐157路，到终点站，那里有个人在等我，有一份文件急着给我，你下楼了没？”听起来丁敏很焦急。她总是这样，支使起人来的时候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157？”夏宛勉强地坐起身来，睁开眼睛，捋捋凌乱的头发，脑子里却一点没有157线路的概念。但既然丁敏这么要求了，那就按照她说的做，这总没错。
　　当夏宛跌跌撞撞地坐上157并且跟司机确认过这是157没错之后，夏宛就靠在车窗上彻底睡了过去。要不是公交车司机提醒她到终点站了，她还能在车上睡几个小时。
　　“终点站，已经到了吗？”从车上下来的夏宛脑子一片混乱，靠在车窗上睡了太久，连脖子都僵硬得好长时间恢复不了原位。夏宛歪着脑袋轻轻捶打着脖颈，突然注意到，一旁的公交车站牌上毅然写着四个大字：“第一中学”。看到这几个字，夏宛的心好像被人猛地扎了一下，突然清醒了。
　　没错，s城再也没有其他的“第一中学”了。一时间夏宛感觉有些呼吸困难。马路对面就是她的母校，她看着斑驳的外墙和“第一中学”几个大字，忽然清楚地记起了高中那条树木参天的林荫道，让人又爱又恨的操场还有曾经无比嫌弃的宽大的校服，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呢？除了这些，好像其他全部都跟他有关。夏宛没曾想到，如果剥去她的记忆里有关程皓的那一部分，已经所剩无几。
　　“呆站在这里干什么，都回来了还不过去？”
　　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四点，刚刚明明还空无一人的公交站立忽然清晰地浮现出程皓的身影。连他的声音都能听得那么清楚。他还穿着那身他曾无比嫌弃的白蓝色校服，嘴里叼着一支雪糕，倚着公交站牌，毫不在意地看着她，嘴边还挂着未来得及吞下的奶油。
　　神态动作，跟高中时代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程皓已经死去，夏宛肯定会高兴地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跟他一块回母校看望老师，顺便秀个恩爱。残忍的地方在于，明知道面前的他只是幻影，夏宛却还是答应了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声，“好”。如果早知道现在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见你，当时我一定不那么任性，经常惹你生气……
　　夏宛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她曾想过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她还记得教学楼楼顶上的风光，在四下无人的夜晚，只有风，不断地来回撩拨着她冰凉的身体，试图拨动她沉寂已久的心。夏宛坐在房顶边，脚下一地的啤酒罐。也许是喝高了，夏宛忽然兴奋地笑起来，朝着天空张开自己的双臂，仿佛自己伸手就能碰到月亮似的。
　　天上和人间，究竟有多么遥远？
　　你之前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程皓……你是哪颗呢？
　　笑着笑着，夏宛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绯红的两颊并没有让她看上去更有血色，反而衬出一幅病恹恹的样子。那时候她瘦得就像纸片一样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似的。
　　夏宛一步一步地挪动着步子，直到踏上房顶的露台边缘。
　　风猎猎地鼓进耳朵，一刻不停。
　　但夏宛的世界好像忽然清静了。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把一切都结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