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T的光荣岁月》在下宫羽

8、关于相似与不同

　　鹿我明一贯觉得，两个人能投契，要么是两人极为不相像，各方面都在两个极端，刚好能互补，要么则是两个人极为想象，说臭味相投也好，说同气相求也好，总之虽然难免有不少摩擦，但过于相似的两个人，经常能把日子过得非常精彩。

　　而鹿我明甚是自得的是，她和魏一诺既有十分不相似的部分，也有十分相似的部分。

　　不相似的那部分往往浮在表面上，特别好找，鹿我明和魏一诺之间的不相似之处也不例外。

　　鹿我明是魏一弦的朋友，魏一航当然从大女儿口中听到过不少有关她这个朋友的事迹，知道鹿我明是个怎么也待不住的性子，平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四处乱跑，看看这里的山川，瞧瞧那处的风景，路上偶尔遇到美食，还要多学一样手艺回来，耍宝似的把在当地吃到的菜在本地还原，不说样样都尽得真传，至少惟妙惟肖，有了那么点儿意思。

　　知道她和二女儿魏一诺在一起了之后，魏一航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好笑。他对大女儿魏一弦是疼爱，对小女儿魏一诺则是捧在手心里宠着，就差没给宠坏了，搞得魏一诺挺大个人了还是小孩子脾气，恋家得很，除了工作需要在外地拍戏，其余时间几乎从来不出家门，魏一航曾经戏称魏一诺根本不需要手机，弄个十公里之内有效的对讲机就足够用了。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两个人都成天在外边跑，家就没人顾了，一个喜欢在外面跑，一个喜欢待在家里，倒是正好能互补。

　　魏一诺的恋家，恋的不止是一套房子，还有这房子的周边，以及所有成为了她回忆的一部分的东西，将这些整个打个包，才能定义为魏一诺眼中的“家”。

　　某次魏一诺远赴C城拍戏，鹿我明刚好也在那边落脚，和魏一诺商量好了时间要去剧组看她，临挂电话的时候，魏一诺随口提了一句，说是“好想吃米线啊”。

　　但是天气闷热，鹿我明想着，这种天气里头，剧组在郊外取景，没法子开空调，肯定都热得没什么胃口，都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于是她帮魏一诺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去超市买了几个保温桶和打包盒，在C城找到了一家口碑上佳的米线馆子，让老板能装多少份就装多少份。

　　当时的鹿我明还没有经历过那场让她“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飞机事故，还是个风一样的追风女子，租了辆车装上保温桶，风驰电掣赶到了剧组所在地。鹿我明猜得不错，天气一热，人难免贪凉，无凉可贪就没有食欲，就想来点汤汤水水的，出一身热汗反而痛快。

　　鹿我明是独自一人，又没有专业的容器，带过来的米线和鸡汤自然是不够在场的人分，但大家还是凑在一起吃个热闹开心，而提出要吃米线的魏一诺却远远地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捧着剧本念念有词，助理给她盛了一碗米线过去，她也挥挥手婉拒了。

　　鹿我明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探头看了看她做满记号的剧本，纳闷地问她：“你不是说你想吃米线的吗？怎么不去一起吃？”

　　魏一诺看上去正在因为天热而处于持续烦躁当中，她哼了一声：“不是我不领你的情，但我想吃的是家门口那家的米线。”

　　这时候的鹿我明已经是三天两头地往魏一诺家里跑，也和她一起穿着睡衣下楼吃过米线，回想了一下那家米线馆的水准，她皱着眉头对魏一诺指出：“那家米线不正宗啊，我去的这家店老板可是云南人……”

　　“谁说我想吃正宗米线了，我就是想吃我家门口那家的。”

　　这下鹿我明也没辙了，她哪儿知道魏一诺家门口那家不正宗的过桥米线是怎么鼓捣出来的？就算知道，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她也没地儿给鼓捣。只好后退一步，继续问魏一诺：“那你明天想吃什么？我还给你送过来。”

　　魏一航从后面绕过来拍鹿我明的后脑勺：“你少给我往这儿钻，她本来嘴就刁，你别给我惯得更刁了。”

　　但魏一诺还是说：“我想吃家里菜。”

　　于是在c城停留的这阵子，鹿我明就想办法去折腾“家里菜”，折腾了好几天她才恍然大悟，魏一诺其实不是想吃“家里菜”，她是想在家里吃菜，桌子椅子是用惯的，碗盘筷子也是用惯的，她坐在桌子边上喊“小明，别弄了，够吃了！你快来吃饭！”，鹿我明在厨房里回她“哎、哎，还有个汤，还有个汤马上就好！”。

　　这就是鹿我明和魏一诺的不同之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魏一诺喜欢安定，喜欢一成不变，喜欢她习惯的生活，鹿我明却不甘于平淡，一动一静的完全是两个极端。

　　而相似之处往往埋得很深，远的不说，就说叶宿雨的亲生父母，魏一弦和叶嘉志。

　　叶嘉志和鹿我明是高一时的同班同学，两人认识是因为叶嘉志总去鹿我明家的哈尔滨水饺吃饭，一来二去就混熟混成了朋友，简单得很。到了高二文理分班，鹿我明和魏一弦被分到了一个班，刚好坐在一块儿，于是她俩也混熟混成了朋友，比鹿我明和叶嘉志的熟识还要简单。

　　鹿我明觉得她的这两位好朋友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不怕他们会有矛盾，总撇下其中一个反而会出问题，于是她干脆找了个机会，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这一玩就玩出了形影不离的三人组。人形容两个男生之间的友谊，常说他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而形容这两女一男之间的友谊，可能就要说，好得她们让叶嘉志和她们一起穿裙子，叶嘉志说不定也肯。

　　但鹿我明真没想到他们这个三人小团体内部会诞生一对情侣，魏一弦和叶嘉志刚在一起的时候，和他俩都是好朋友的鹿我明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的呢？

　　他俩可是大大的不同啊。

　　过了一阵子，鹿我明稍许有些明白了，叶嘉志和魏一弦就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都心怀梦想仰望星空，都热爱生活和世界——要不他们后来怎么去夫妻双双把业创了呢。

　　现在过了有二十年，鹿我明更明白了，其实不必一开始就有什么相似，她和魏一诺共同度过的二十年，就是她们的相似之处。她们都有些固执，不会变得越来越像，也不会有什么妥协，这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相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鹿我明洗菜的时候就在这么胡思乱想，想到最后，她一边关上水龙头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到这份儿上了，女儿都十八了，怎么她俩还没领证还没同居？

　　好在鹿我明是个锲而不舍的人，这辈子除了放弃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之外，她还没放弃过什么别的事情，端着菜篮出去的时候，她想再一次和魏一诺提起这件事，却看见魏一诺正靠在沙发上接电话，看见她从厨房里出来，摇摇手示意她先别出声。

　　简短地应了几句之后，魏一诺挂了电话，靠在沙发扶手上，仰头问鹿我明：“你要说什么？”

　　鹿我明捧着菜篮子在魏一诺身边坐下，伸脚把垃圾桶给勾了过来，麻利地开始理菜：“要不我搬过来住吧？”

　　魏一诺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刚才小姚打电话来找我确认我才想起来，我还有星辰神域那个神神叨叨的面具计划要参加。哎，我记得小雨玩过星辰神域的，是吧？”

　　鹿我明看她慌乱的样子，知道这次商谈依旧没戏，干脆顺着魏一诺的话往下说：“她呀，她什么游戏没玩过？我看她一天这二十四个小时，为了玩游戏简直能掰成四十八小时用，你也不管管她。以前也就算了，现在都高三了还这样，太不像话了。”

　　“她自己知道分寸，成绩也没退步，我觉得我管太多不好。而且，这方面不是你在管着她么？”

　　“我管着你就不管了？那可是你亲外甥女啊。”

　　“这你就不懂了，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掌握分寸，但是父母双方都很会掌握分寸难度太大了，还有个更简单点的方法，就是一个过分严格一个过分宽松，两个凑在一起刚好抵消。”

　　鹿我明停下理菜的手，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反驳的词，她抿了抿嘴唇，回答道：“你快拉倒吧！”

　　魏一诺知道她不高兴了，挪过去靠在她身上，伸手帮鹿我明理篮子里的菊花脑：“又要给我清火啊。”

　　鹿我明瞥了她一眼：“那你想吃什么？”

　　魏一诺把理好的菊花脑放下，伸手绕着鹿我明的头发：“我想吃米线。”

　　“要正宗的还是不正宗的？”

　　“要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