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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骨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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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道成的心思也不在这些公文上头。
一回到府,便有下人将白天发生的种种告诉了他。
他意外沈攸之的那个女儿这么快就开始惹事了,但他更意外这丑东西竟然会在此事上插一脚。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护着那些女人做什么?他能笃定自己就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他能保证他知晓这事后不会责罚他吗?
他不喜欢惹事的人。沈攸之的女儿如此,可他也不例外。
他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他要如何处罚这丑东西,免得他以后再惹什么祸。
但走到跟前,看见他抬脸望着自己,一脸讨好的笑容;看着他胸前倒着放置的公文书本;看着那双杏仁般的眼睛里头的揣测探究。他就知道,他心里也有几分惧意。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本来囤积在胸腔里的那点怒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丑东西……
他想起那日回府的途中意外遇到了王天恩。
他的车辇正巧与他的迎面相向。他那时在闭目养神,脑海里又浮现起这小道士的一张脸。
忽然,他听见有人喊着太宰大人。
他的车窗帘是掀开的,便侧目看向窗外,见到了王天恩正站在车下,拱手朝他敬礼。
“太宰大人,果然是你。”王天恩笑着,“我见这车分外眼熟,就料想是太宰大人的车。”
萧道成被打断了思绪,有些不快,但并未在脸上体现出来。他颔首微微一笑,算作示意。王天恩的车辇停在路旁,他不经意地往那里看了一眼,见到一个削瘦的少年坐在车里,一脸怯意。
他穿一件单薄的衬衣,瘦的只有一把骨头,领口滑落在肩头,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红,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庞清秀,尖尖的下巴,大眼睛里露着不安的神情。
萧道成望了一眼,再联想到王天恩的那些嗜好,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稍微和对方寒暄了几句,便以府中还有事情处理为由,结束了谈话。
车帘落下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坐在车里的那个男孩……
然后,他回过神,又看向眼前的这张脸。
他那对眼睛里没有胆怯不安,只透着一股机灵的劲儿,仿佛时刻都在算计着什么。
他体内突然涌上来一股欲望。
想象着这小东西正躺在自己的身下,他皮肤散发着荧光般的柔亮,黑亮的眼睛染着一层雾气,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看着自己……
他停止再想下去,摇了摇头,将这画面从脑海里驱除出去。他知道许多官宦子弟都有豢养娈童的风气,但他并不想对这种事感兴趣。
再打量他时,觉得他丑的厉害,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又听他主动提起白天府里的事,更觉得厌恶了。
他硬生生截断他的话,将手中的公文扔在桌上,转身离开了书房。
他走在廊子间,脑子里还在想着他。那对眼睛,还有眼角上鲜活的那粒小红痣,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一个小厮手上捧着什么,迎面过来,见了他,立刻往一旁让去。
他心中正是烦躁,见了来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问:“做什么这样没规矩!”
小厮被呵斥的委屈,又不敢反驳,连连认错,解释理由:“是外头有人要见少辛道长。”
萧道成眯起细长的眼睛,视线落在小厮手里拿着的东西上头。
“那是什么?”
“回大人,那人没有名帖,守门的不让进。她便从怀里掏出了这个,说少辛道长若看见了,自然会见她。”
萧道成接过那个东西,见是一把精致的竹骨扇,扇尾上还坠着一条小鱼装饰。
他打开扇子,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白底的扇面上露出被水浸泡过的几行字,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写得是,“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心乎爱矣,中心藏之……
他在心底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这丑东西,竟还会有人喜欢么!
“外头是什么人?”
“那……”小厮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却见萧道成的目光一凛,吓得赶紧如倒豆般将话语全部吐了出来,“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样子,有些像花船上的老鸨。”
达奚妙辛接过扇子时,眨了眨眼睛,才想起那天梦般的际遇。扇面因落水后被浸泡了一下,字迹模糊不清,扇尾上不知被谁栓系了一尾红色的小鱼装饰,与绿色的竹柄倒也相配。
她的目光在桂香脸上转了一圈。
“你不是光为还扇子来的吧?”
桂香抖了抖手上的帕子,笑道:“官人好福气,我们家寿寿惦记着您呢。”
这理由——达奚妙辛翻了个白眼。
“大婶,你们母女俩——”她说道一半,觉得这用词不妥,但又不知该不该吐出那个字,只得压低声音道,“你们俩玩得这出仙人跳,我早就清楚了。找我做什么?我已答应他不会泄露半个字,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桂香兀自装着糊涂,小声地说着:“道长说得这是什么话?你上次在船上听了曲还没给赏钱,这就算了。落水也是亏得我家寿寿救了你一命。你不好好道个谢,却又把关系撇得那么清楚。这是什么道理?”
达奚妙辛说不过她,但一想起上次在船上那男子狠戾的眼神,威胁的话语,也不知对方又埋了什么陷阱,是绝不敢再前去的。
桂香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顾虑,便道:“小道长怕什么!这可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事儿。”
“你们俩究竟要做什么?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达奚妙辛拒绝道。
谁料,那桂香悠悠地笑了起来,将两片红唇凑在了她耳边,轻声说道:“姑娘,你还是老实的去一趟为好。”
那两个字,仿若是一道惊雷,从达奚妙辛的头顶劈了下来,震得她两耳嗡鸣作响。她惊骇地看向眼前满脸含笑的人。
桂香见她这副模样,满意地点了下头,替她轻轻拍了拍衣领上的浮灰,声音又跟着扬了起来:“小道长,寿寿还在船上等您呢。”
船刻意地被停在一处远离热闹的地方,船桅上的灯笼是熄灭的,整条船笼罩下一片黑暗的阴影里头。
达奚妙辛含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桂香的指引下,钻进了船舱,见到那张绝美的面庞。
“你威胁我!”她气呼呼地坐下来,向对方责问。
寿寂之看了她一眼。那日,他拿着木刺抵在她颈间,她领口松散着,水珠顺着发梢滴了下来,沿着锁骨的弧度滑了进去。他的视线就顺着那水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他并没有确定,毕竟那是一张明显的男人的脸。
因此,他故意试探了一番。见她来了,便知心中所猜是真的。
“我们平手了。”
“你是小人。”
“把柄被人抓在手中并不好受。”
“我可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我也不会说你的。”
“所以呢?”达奚妙辛挑了挑眉,看着他。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这可不是求人帮忙的方式。”达奚妙辛无不嘲讽道,“说罢,让我做什么。”
她想,无非就是想趁机多勒索些钱财。
寿寂之的手指抚摸上琴弦,声音随着咚咚的两声琴音一起弹了出来。
“娶我——”
达奚妙辛像吞了一个什么东西,嘴都忘记了合拢,整个人惊在那里,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寿寂之这次看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娶——我。”
达奚妙辛蹭地从草席上跳起来,声音都在颤抖。
“这怎么可能!”
寿寂之的唇紧紧抿了一下,似是对她的反应十分厌恶。
“我是女人!”达奚妙辛继续叫了起来。
“我是男人。”
话是这样没错。达奚妙辛想想又说:“可我现在是男人的身份。”
“而我现在是女人的身份。”
“我……我是个道士……”
“你能还俗。”
达奚妙辛张着嘴巴,没话可说了。
寿寂之将她腰间的那把骨扇抽了出来,把玩着扇尾上那尾小鱼。
“怎么样?这是我帮你系上的。”他将扇子又递在她眼前,“送你。”
达奚妙辛只当他是疯了。
“我凭什么要娶你?就算你知道了我女扮男装的秘密又如何?我也握着你的秘密,我也会把你的事全部说去。”
寿寂之无所谓地耸耸肩,对他来说,要么死,要么活。
达奚妙辛见她的威胁丝毫产生不了效果,又换了苦口婆心的模样:“你知道的,我既然装作道士留在太宰府上,就是因为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我的事很危险,会连累到你。”
“无妨。”
达奚妙辛一副快崩溃的模样:“你有事好好说。遇到了什么麻烦兴许我能帮你呢!婚嫁可是大事,万不可草率。”
寿寂之脸上是毫不在乎的样子:“你答应了,就是帮我。”
“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去太宰府上揭穿你的事。”他抬起眼眸,望着她道,“不知萧太宰得知自己的幕僚是个女人后会有什么反应。”
达奚妙辛恨不得一头撞晕过去,也好过面对眼下这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