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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责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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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下月月初,府里选了个好日子,迎那位新夫人入门。
那位将军家的女儿,达奚妙辛并没有直接见过,只听说叫做思澜。府里人唤她澜夫人。而她进门的第一天,就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
原因无他。
洞房花烛之时,萧道成连门都没进去。
这巴掌是直接打在了沈攸之的脸上。府里顿时骚动开来,众侍妾也跟着幸灾乐祸。达奚妙辛不免又为那位新夫人可怜。
但这些与自己无关。
张卓几次来约她,都被婉拒。一来上次的狎妓之事让她心有余悸,二来是真没有时间。这一个月,萧道成安排的公务在案头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却都是鸡毛蒜皮又花时间的琐碎事。有的,只需对着别的公文照抄一遍,有的,又是检查别人的折子里是否有什么错字纰漏。
这些芝麻般的小事将达奚妙辛捆在案桌后头,连如厕都挤不出空。
这一日,她正埋头将一张公文里的重点给勾勒摘抄出来时,却隐约地听见外头传来阵阵的喧嚣吵闹。
她开始以为是下人们因何事吵了起来,并不想多管,但那喧闹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不一时还夹杂着一些哭泣声,吵得她意乱心烦,不得已站了起来。
房间外头是一座修得精致的长廊,长廊两端是片紫竹林。她巡着吵闹声,绕过了紫竹林,声音是从花园里头传来的。
那是女眷们常待的地方。萧道成的三个侍妾虽偶尔小吵,但不曾惹过大事。达奚妙辛猜想兴许几个女人又为了钗镯首饰什么的起了争执。走近时,却听见里头像是锦绣的哭声传了出来。
“夫人,夫人别打了。”
锦绣向来胆子小,时常因一点小委屈就掉泪珠子。这会儿她喊着“夫人”,达奚妙辛便知道这是新来的澜夫人也在里头。
女主人管事,按理说她现在的身份是不便进入插手的。于是,她便想趁着没被人察觉时,悄悄地离开。但锦绣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还有几分凄厉。
若是旁人,达奚妙辛也就算了。这锦绣,却是几个侍妾中对自己最好的。她脚步停在了那里,犹豫了半响,最终摇了摇头,又转身朝着那声音走去。
花园里头,几个人抱成一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达奚妙辛走近时,真是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三人身上被鞭笞出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达奚妙辛被刘窦娘的鞭子抽过,知道这滋味不好受。
而在这新来的夫人之前,萧道成虽对几个妾室不算宠爱,却也不曾苛刻过。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这凝脂般的肌肤哪能受得住这般虐打。
这澜夫人,也不是个善茬。
达奚妙辛装作途径这儿,看见众人后露出吃惊的模样,然后慌张地请安。
“小道少辛,拜见澜夫人。”
思澜示意婢女停下手中鞭子,满脸疑色。婢女附在她耳边解释了一番,她才露出释然的表情。
“我听闻大人留了一个姑射山的小道士住在府里头,心里还有些纳闷。”思澜慢慢地在石桌前站起身,“当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瞧见了,也不过如此。”
从北魏这一路下来,达奚妙辛遇到了各种人,早已习惯了各种冷嘲热讽,因此听了这羞辱也不恼。她想到如今府里人都知道这位夫人受了萧道成的冷落,若是寻常女子,必是躲在房里羞于见人的。而她不但在府中闹了这么大动静,脸上更没有半分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的神情出现。
也不知,今日这事若被萧道成知道了,会怎么处理。
想来也是不闻不问的。他冷淡她是事实,承认了她的身份也是事实。也许她在萧府里翻不了天,却不代表她没有处理几个卑微侍妾的权利。
达奚妙辛笑了笑:“全是大人厚爱。澜夫人因何事大动肝火?”
思澜轻蔑地睨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冷哼一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乱嚼舌根。”
她没多说什么,但达奚妙辛从中也猜到了几分。
锦绣没这份胆子,馨宁也是知轻重的人,只有陶陶向来嘴巴厉害。但这澜夫人一连教训了仨,想必其中也有借着此事,出出心中恶气,树立一下威信的意思吧。
看来以后这三人是有苦果子吃了。
“澜夫人身份尊贵,何必和她们计较呢?”达奚妙辛道。
“你想帮她们求饶?”
“小道不敢。下人们犯错,澜夫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气出过就好。若是真打出来个万一,即便大人不追求,夫人也难免会被人说成小家子气。”
思澜听对方这话,句句含沙射影,心里升上一股怒气,却碍于对方是萧道成的幕僚,没分轻重之前不敢肆意责罚。
“我处置家中的女眷,你是什么身份,何来插手!大人留你在府中,是让你做主子的吗?”
“澜夫人这话真是严重。我不过是来劝夫人消消火而已。”达奚妙辛并不怕思澜这样的女人,她们身于名门,娇生惯养,自觉高人一等,但她们永远都认不清现实。她们离开了家族的庇护,被抛倒宿命的洪流之中,成为一颗棋子,也只拥有一颗棋子的价值。她们什么都不是!
她明白只要自己不过分,萧道成并不会袒护这位新来的夫人。
她希望这位夫人不要太笨,别把事情闹得收不了场。
思澜虽然不算聪慧,但也不是个蠢货。她从达奚妙辛的脸上读到了无惧的神色。她知道对面的这个小道士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非常生气,却只能将怒火按压在心底,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
达奚妙辛脸上带着不卑不亢的笑容,看着她拂袖而去。
“少辛——”锦绣在身后怯怯地喊了她一声。
她转过脸,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无奈地苦笑:“你们往后自己当心吧。”
下午在房间里誊抄着公文,心中渐渐有了几分不安。一双耳朵不时地竖起,打听着外面的动静。
萧道成迟早会回来的。他回来时,也一定会有人将白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她心里头惴惴不安,目光落在公文上,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倒不是怕他袒护那位新来的夫人,只是不知他会如何看待今日自己插手内府女眷的事。毕竟身为外人,而她此刻又以男人的身份存在着。
随着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的西沉,她的焦躁也越来越明显。
终于,一阵轻细的脚步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来。
“大人。”她听见门外有人喊道,便把眼睛闭了起来。
书房的那扇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
她低着头,假装在看桌案上的文书,眼睛却紧闭着,仿佛只要睁开眼,就会看见让自己胆怯的事情。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越来越近,最终在桌案对面停下来时,她闻见了一股淡淡的甘松香。
她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
“大人,您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滑稽。因为她看见了萧道成眼帘半阖。目光垂在书案上,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了一下。
“倒了。”
她听见他漠然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
“嗯?”
萧道成的视线从眼帘中抬起,看向她。
“书页倒了。”
她茫然地想着他的话,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胸前摆放的她刚才所看的公文上头。
那公文书页被倒着放在了桌上,她却从没注意过。
场面显得十分尴尬,她匆匆地又把它摆正,一脸窘迫的样子。
萧道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意地从桌上抽出一本公文,翻动几页,问她。
“今儿都有哪些事?”
达奚妙辛心猛地跳动一下,不等细想,便立刻答道,“什么事都没有。”
萧道成翻动书页的手顿住了,瞄了她一眼。达奚妙辛这才意识到他问得是公文,暗骂了一句自己怎这样沉不住气。
她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将今日送过来的公文一一作了禀报,一面又暗自留心起萧道成的表情。
见他神色自若,一脸淡定。
他不会不知道今天在花园里头发生的事情。达奚妙辛十分肯定。但他的不开口,便是在她的心头撩了一把火。
这火势不大,却烧得她燥热难安。她自觉今日之事做得算是抓不上把柄,对待澜夫人的态度也不失分寸,但一颗心就是放不下来。特别是见到他后。
萧道成又问了她几样事情。她因心不在焉,便也是所答非所问。最后,萧道成也不问了,只将她誊抄的纸张拿来观看。
她今日神思不宁,抄得那些公文也出现了不少错字。他眉头微拧,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看了几行便没了耐心。
达奚妙辛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她揣摩他的心思,想着今日自己的行为是否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还有什么事?”萧道成看完公文,细长的眼睛望着她。
因心中焦躁,她索性也不隐瞒:“今天路过花园,我见到澜夫人……”
“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可提的。”她话说到一半,便被萧道成打断,手里拿着她誊抄的几页公文挥了挥。
达奚妙辛想从他的话中揣测出一些含义,但见他心思却不在这话题上,眼中略微浮上一丝不耐烦。
这就是他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