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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有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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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船不大,只是随意地停在岸边,并没有栓锚。
船只在水面上晃动。
达奚妙辛回头还想再多寒暄一句,也没注意脚下,踩在了湿滑的船边,脚底一滑,身体失去重心,便掉进了水里。
她落了水,猝不及防,胸腔里灌进了一口水,被呛得面红耳赤,便本能地想去攀住船舷,双手抓住木船的舷甲板,胡乱比划,但凡一抓住东西就拼命拉扯,本就不大的小木船被她折腾的东摇西晃。
船上的人急了,去打她的手。
“松手——”是咬着牙的声音。
达奚妙辛对那声音充耳不闻,只牢牢抓住舷甲板,拼命扑腾着。
最终,是一只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拎起她的领口,将她半个身子从水里提起。
新鲜的空气终于呼吸进了胸腔里,她贪婪地呼吸着,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抬头去救她的人。
她看见了一张怒气冲冲的美艳面庞。寿寂之双瞳冒火,一张脸几乎是扭曲着。
达奚妙辛意识慢慢回笼,脑子里也开始思考刚才落水的一幕。想着想着,她陡然间瞪大了眼睛。
“你会说话?”她吃惊地问,继而又回忆起在慌乱中听见的那道声音。
——那声线粗哑低沉,绝不是女人的声音。
她不敢置信,顾不得方才落水的惊吓,只惊骇地瞪圆眼睛望着对方,半响后才从喉咙间吐出了几个字。
“你的声音……”
寿寂之松开了拽着对方衣襟的手,眼中还带着几分怒气,转身回舱。
达奚妙辛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你不是女人吧?”看见对方的表情,她认定了心中的答案,却又无法相信这事实。
这张脸……
她才察觉到对方的身材,虽高挑纤瘦,但与女人柔弱的肢体比起来,又略显得僵硬。但她实在不能将这张绝色面容与男人联系起来,更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会男扮女装以卖艺谋生。
“滚开!”寿寂之背过身,不耐烦地低喝一声,继续擦琴。
达奚妙辛抽口冷气。果然——是个男人。她震惊地忘记了思考,等意识到时,才听见自己呐呐的声音从嗓子里冒了出来。
“你扮女人……你疯了吗?”
她话才说完,对方猝地将手中的琴重重摔在桌上,他回过头,一双美眸倏地眯起,盯着对方。那张五官平淡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他心中略微被刺痛了一下。
他羡慕这样平庸的脸,粗陋寡淡,但起码是一张男人的脸。
他恶狠狠地将达奚妙辛推到在地,从船里捡起一只尖锐的木刺抵在对方的脖子上,语气森然地威胁:“你若敢说出去,我就捅了你的脖子!”
达奚妙辛被他眼中的戾气震住了,缩了一下:“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趁着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将那根锋利的木刺从颈间挪开,又保证了一遍:“我一定保密。”
对方阴沉地盯着她,似乎在揣测她究竟可不可靠。
达奚妙辛喉咙滚动了一下,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一个男扮女装的人手里,再三强调:“你放心吧,我对今日之事绝对守口如瓶。其实我来建康也不过数日,现下供职在萧太宰的府上,对这儿人生地不熟,就是想说也没人可说。”
她这话里头几层意思,除了向对方保证绝不泄密外,也在暗示对方自己是萧太宰府上的人,提醒他不可轻举妄动。
半响后,寿寂之终于扔下了抵在她脖子上的那根木片。
达奚妙西紧张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在这儿久留,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出去,在对方冷冷的注视下,她从甲板上爬起,飞快地跨上了岸。
寿寂之的目光落在她仓皇逃离的背影上,直到那月牙色的身影最终消失,他才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样东西。
一把青绿色的竹骨扇静静地躺在甲板上。
达奚妙辛跑回萧府时,身上的道袍也被一浪浪的热风吹得半干,但泥污还浸在上头,头发有些蓬乱,显得十分狼狈。她想赶紧回房换身干净的衣衫。
今天种种的事情真是叫她心有余悸。
穿过厢房后院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放缓脚步,才察觉到了府中流淌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先是仆人们神色匆匆,似是府里头来了大事。
西厢房住了两三名侍妾,因萧道成并不对谁显得特别宠溺,故而平日里相安无事。今日,她们却一个个冒了头,围在花园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达奚妙辛穿过那里,坐在石桌上的一名侍妾眼尖地看见了她,连忙挥手示意。
“小道长——”她朝着达奚妙辛的方向招手,在示意她过去。
达奚妙辛依稀记得她是最早跟在萧道成身边伺候的,好像叫做馨宁,性格也是极易相处的。
馨宁这会儿神色显得急躁,嫌她行动缓慢,便上前拽住她的衣袖,将她拉到一边。
她向四处观察了一下,用扇子掩着唇,小声问道:“少辛,你跟在大人身边,可曾听过什么消息?”
达奚妙辛茫然地望着她,不知所然,:“什么消息?”
一个性格俏皮的侍妾凑近,脸露神秘:“听说府上要来一位夫人。”
“啊?”达奚妙辛不可思议地长大了嘴。
那俏皮的侍妾叫做陶陶,见她这幅样子便知对方什么事都不清楚,便嫌弃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亏得在大人身边那么长时间。”
最后一位叫做锦绣,长得干净清秀,话不多,有些内向害羞,她红着脸,替达奚妙辛说话:“大人整天早出晚归,少辛道长不知道也不稀奇。”
这几人中陶陶最为活跃,消息也最是灵通。
“我听说这新来的夫人是沈将军的女儿。”
“倒也门当户对。”馨宁闻言低声道,“大人娶了妻,怕以后对我们更少心思了。”
“大人如今是什么身份,凭她也配做正室!”陶陶翻了个白眼,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说到底是个庶出,又是被家里头送上门的,做个夫人都是抬举她了。”
“不论如何,也是府里的女主人,不知她秉性如何,能否善待我们。”
“说到底也是个妾室。咱们还怕她不成?”
“毕竟是将军的女儿。再说大人若不喜欢,何必迎进府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的脾气,何时见他对哪个女人上心过?”陶陶语气里头掩饰不住几分失落,很快又带了过去“这事,怕只是对方剃头担子一头热。”
两人想想也是,又将她的话当成了一丝安慰,仿佛是溺水的水所抓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个女人一台戏,达奚妙辛在旁边见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又插不上嘴,就想离开,却又被那陶陶缠住。
“小道长,大人如今重用你,你得空帮我们打听下,大人对那新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咱们姐妹几个不会亏待你的。”
达奚妙辛只想尽快脱身,便敷衍着应承下来。几人又纠缠了一阵,才将她放行。
她匆忙地离开,没走多远却意外撞见了那个最怕遇到的人。
想转身时,见到对方的目光已经朝她的方向扫了过来,自知是躲不掉了,便硬着头皮迎上去。
“少辛参见大人。”她低眉敛目,心如擂鼓,心求他别太注意自己的这身狼狈模样。
萧道成比平常提早回来了。他等了快一个时辰,才等到了这一张脸。
他每天都去干什么了?是他安排的事情太少,才使他整日里游手好闲,有时间去那花舫寻欢作乐吗?
他记起了那个与他过往甚密的礼部小吏,好像是姓张,名字是记不起来了。
他俩关系不错么?
他注视着对方低垂的脑袋,发髻凌乱的扎在脑后,发梢还有几分湿意,几缕耷了下来,贴在颈间。那露出的一节颈脖,泛着象牙般的莹莹光泽。
他的视线被黏在了那里,挪不动了。
达奚妙辛没敢抬头看,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想着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平静,便记起刚才在花园里听道的消息,说道。
“恭喜大人。”
萧道成皱起眉。他有什么可喜的?
“恭喜我什么?”
“适才小人听说府上要迎娶一位新夫人,大人再添新娇,难道不是喜事吗?”
萧道成恍惚间记起了这事。还是在金安的时候,他收到了沈攸之送来的一封信,见了里头的内容后颇感意外。
那老狐狸……他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你真当这是喜事?”
达奚妙辛听罢心中虽犯嘀咕,但毕竟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朋党林立此类事件也是略有所闻。适才又听陶陶提起,这新夫人是沈攸之送上门来的。如今被萧道成这么一问,更是确凿无疑了。
她不好回答。美人入怀,萧道成并不吃亏。但沈攸之究竟抱得是什么目的,此番博弈走到最后,才能看清局面。
然而萧道成方才那番话,必是已对沈攸之有了防备。
当然,这话她搁在心里头,言多必失,只道:“福祸相依,大人姑且看之。”
他很聪明。萧道成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