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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 1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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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宋毅心里翻腾的念头,薛捧雪扫了一眼填写的满满当当的尸格,俯身凑到尸体面签,打量着其喉部的黑窟窿,“这般的准头和力道,足够遣往青州建功立业的,裴府公子,应该不算文弱吧?”
“身材瘦削,却不文弱,据说裴府讲究古礼,礼乐射书御数,这六艺是裴家男子从小儿必学的,据裴府小厮供称,裴盛和射箭的本领在裴家是数一数二的,每年秋天,裴家的男子都会骑马携弓出门射猎,据说有一次,裴盛和曾经三箭齐发,分别射中了三头凶豺。”
何止是不文弱?简直称得上彪悍骁勇。
“伤口没什么异样,一箭穿喉,箭镞的形状也与伤口吻合,就尸体而言,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尸体之外呢?”
薛捧雪看了一眼宋毅,不解宋毅不去召集衙门官员商议案情,干嘛只缠着自己一人,不过,薛捧雪依旧就着心中所想,逐一说道:“三个疑惑,一,子侄设宴,家中长辈即使嫌闹嚷心有不喜,也只会差遣仆役前来训斥,何况您写给我的信函中说是王大人听得外间热闹,中途前来凑趣,误被射中,我虽然没有见过王大人,只是想着他熬官熬到那个位置上,定然不是个贪图热闹的少年心性。二,信函中说酒酣耳热之际提议投壶,即使裴盛和再有神射之名,酒水入肠,头晕眼旋心慌手颤,能射中标靶已然不易,王大人并非站立不动,而是踱步行走,且射中的不是胸口,而是人体各部位中最难射中的咽喉,一箭穿喉!如若老胡待会儿确认裴盛和即是射箭之人,我建议大人密奏皇上,将裴盛和发配往青州,戴罪立功。”
薛捧雪的两问也正是早前刑部会商案情时提出的,仅此两问,宋毅问道:“第三个疑惑是什么?”
“裴氏自恃甚高,非名家宿儒不与结交,即使如我弟弟这般新科高中在京城颇有名气者,也没见他们折腰相交,我也只是陪五公主去齐王府才得见到裴氏姐妹,想那王尚书府是武将世家,没听说设宴的东主王公子有何文采,如何能请得裴氏登门?”
“是你弟弟轻易不肯与人来往,只同那些落第的举人整日里厮混在一处,你反倒怪怨别人的清高傲慢?”薛捧雪的话中隐约有嫉妒憎怨,宋毅摇头道。
“我们坚决不与之来往的唯有皇族中人,避嫌而已,并非清高倨傲,只要无关皇族,无论是世家还是贵胄,弟弟都有陪同外祖出门应酬,席间曾偶遇裴家叔侄,除了例行的寒暄,没有进一步的交际,我在齐王府和裴氏姐妹闲聊的时候,她们也只问及我师傅,对我和我弟弟不存有任何的来往交际的打算。大人,您认为在当下的京城中,无意和我弟弟结交来往的,有几人?”
宋毅再次摇头,前事不论,只薛芃霜于宫门口为翰林院同僚规谏求情这一情事,京内所有府邸都会大开中门对薛芃霜欢迎之至,虽然不解裴氏对薛芃霜的冷落,不过,裴盛和和王府结交的起因,宋毅已经派人查探清楚,“据说裴氏和王府联系上是因为一套古籍,本是王府珍藏,在某府的宴席上被人提及,裴家有意出重金收购,王府的大公子慷慨相赠,如此便有了来往。”
“是谁主动提及王府存有古籍?”
“这个——”从案发到现在还不到一日,没查出有嫌疑之前,宋毅不会分出人手详查细节。
太阳穴处的血管狠狠的抽了一下,薛捧雪心头掠过一事,眯眼道:“你该不会真就派人在我府里放了一把火吧。”
“贵府厨房有失职守,没有将残火压灭就去午睡了,不过当时就被扑灭了,不会耽误你每日一盏的银耳羹。”宋毅含糊其辞的说道,“是在这儿等老胡的结果,还是去牢房走一遭?偌大的刑部,似乎也就只得监牢是你没去过的吧?”
“算了吧,我看不得那些染着陈年血渍的刑具,对了,射箭时各人的位置绘有详图吗?”
“大致绘了一份,不过作不得准,当时场面混乱,又都饮了不少酒,大半的人连自己站在什么方位都不记得,那些人不是在职的官员就是贵介公子,不能拿他们如何的。”
没法盘诘拷问就注定没法得到确切详实的口供,薛捧雪退而求其次,“那么,都有谁能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
“你在怀疑什么?”宋毅皱眉道。
指着铜盘里的箭矢,薛捧雪说道:“您看箭杆这处的浅痕。”
“每制成五十支箭,便用牛筋索缚成一捆,粘上封条,压上监造官员的花印,所以外圈的箭杆会留下捆绑的痕迹。”
微一摇头,薛捧雪不赞同道:“官用的箭矢,其制造都是有严格规矩的,什么季节做什么事情,一应所用的物件是何要求,半点也错不得的,据我所知,官用的牛筋索是限定了一寸六分的宽度,这个宽度不对。”
不询问薛捧雪是如何得知这些详细的规章,宋毅拿起箭矢,“短了四分,也许是王府得到箭矢后另外取牛筋索重新绑缚的。”
“也许吧。”薛捧雪只是提出疑问,是否采纳则是宋毅的职责。
“我会派人去核查,还有什么不对劲的?”
“很多,不过纷繁杂乱,一时不能理清头绪,等我回去理一下思路再派人知会你。”
别人是苦无头绪,薛捧雪却是张口就说头绪太多,宋毅虽然是第一次和薛捧雪合作,却知道她不是虚辞,抿了抿嘴,“另需要什么资料?昨晚在场所有人的档案已经大致整理出来了。”
恍然记起前次和马复秋挑灯查阅卷宗的情形,薛捧雪没兴趣再去埋首夜读,说道:“等老胡检看的结果出来后,再确定下一步的方向吧,漫无目的的胡乱翻查,白浪费时间。”
薛芃霜还没有下值,薛捧雪难得再次踏入刑部,不着急回府,随手把玩着屋里的摆设,说是摆设其实并不恰当,多半是老胡验尸的工具,剩下的就是历年来他收藏的骸骨,在油漆斑驳的博古架前站定,薛捧雪随手拿起其中第二栏摆放的头骨,歪着脑袋端详了,“哟,这个男子生前容貌不俗呢,怪不得会被人嫉妒的刮花了脸。”
宋毅牙疼似的纠起了右脸,别人都说他阴冷肃杀,宋毅倒是觉得薛捧雪是一身的寒气直往外冒,冷的他牙齿打颤,不过,他也确定了一点,七年的尼庵生活,并没有令她遗忘那些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旁听来的知识,不过,仵作一行需要是经验,宋毅攒起眉头,他不觉得慈和庵里有可以供薛捧雪运用练习这些知识的场合,一眼就能还原头骨的原貌。
“你还真就得了老胡的真传,不过,当年老胡似乎就只是对你略微提了一提法则门道吧,你就能无师自通一眼看出这人生前的容貌?”
薛捧雪爱不释手的捧着死后被毁容的美貌男子的骷髅,“我还没那个能耐,老胡的别的我没怎么往心里去,他的辨骨识人的本事我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没少听外祖父提起,一直惦记着呢,蒙他不吝赐教,当时就在心里记下了,在山上的时候,每日早课晚课,无聊的很,就着师太的面容琢磨了除去皮肉后的模样,然后寻借口触摸她们的脸庞加以确定,十分有趣。”
有趣吗?宋毅斜了眼美男子骷髅,好吧,人各有好,虽然不符合大众审美,不过,对刑部甚至是朝廷却是大有裨益的,这么想来,比之喜好胭脂水粉首饰衣裳要素养高尚。
不用等此案结束,宋毅决定结束考验,难得能和薛捧雪得此一番面谈,宋毅也不另换时日,就着薛捧雪的话缝说道:“既然你精通此行,也对此有兴趣,可否能邀请你协助老胡将他的毕生心血形诸文字,流传后世?”
宋毅话语中暗示了薛捧雪,允许她提要求用作交换,就像他请薛捧雪协助查访翰林院内细作一事一样,不过,薛捧雪没有交换的打算,因为,她本也有此打算,互相配合而已,没必要等价交换。
“前段时间得空,我着手写了一些,倒不是为了你们刑部,只是想着充掖祖父留下的手札,他当年写过一些有关笔迹纸张鉴定方面的文稿,应该是受我外祖父所托写的,可惜,没能完成,我试着以我所学补充了。不过,现在我每日都得入宫,只能暂时搁置,如果老胡不介意,将他这些年的手札借我一阅,我利用晚上的时间整理,写成一章后派人送来给他过目修改,就是有点儿费时费事。”
居中传递而已,宋毅手下最不缺的就是跑腿的人手,“如此甚好,老胡是断然不会介意的,别的无需你们操心,我会安排妥当,其实对于老胡来说,虽然你和他没有师生的名分,可是在他的心里,你是他唯一的嫡传弟子,这些年派来跟他学徒的仵作,每一个都被他骂做猪脑子,无一例外都只学了半年到一年就被老胡嫌笨,给撵走了,说白了,都说因为将你来做比较,没法招徒弟的,老胡如是,顾蝶生也如是,哎,你是不是在打听他的去向?”
“他犯事了?”薛捧雪不认为以顾蝶生的脾性,会和第四衙扯上关系,最有可能的是他又闯出什么祸了。
“你倒是熟知他。”宋毅和顾蝶生勉强算是熟人,奈何俩人脾性不合,无话可谈,也就没有交情。
顾蝶生圆滑的很,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薛捧雪不以为意的询问道:“他犯什么事了?”
“和我们的人起了点儿小争执,那个——,他行踪不定,这会儿八成早就离开了,如果你确想和顾蝶生联系上,我另外派人再去了解一下。”宋毅心里暗自懊悔了不该为薛捧雪爽快应下写书的差事而一时脑热多嘴一言,薛捧雪聪明太过,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回答就能被她嗅到关键所在,深有体会的宋毅是再不敢多言的。
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最近洪熙帝屡次三番提及顾蝶生,薛捧雪私下觉得是顾蝶生回朝任职的好时机,想要联络他,询问他的打算,以顾蝶生的性格当然是不肯的,不过,现时是个世俗的社会,顾夫人领着儿子独自在家中生活,非常不易,顾蝶生玩乐了这些年,天下大致能游历的地方应该都去玩耍了,是时候肩负起家庭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