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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重回华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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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后,我又享受了几天舒适的日子,直至动人的四月,春之盛极,阿玛和额娘才肯放我归华山。
定了离开的日期后,阿玛特地寻了一日将我叫去了书房,他如往常般将我抱上膝头,神色却透着复杂。
我坐在他的身上,亲昵的将脸靠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呼吸的起伏,内心却有几分忐忑。
片刻过后,阿玛渭然长叹了一声,道:“晞儿,很快,阿玛就抱不动你喽……”
“阿玛……”我闻言心里一酸:“晞儿离长大还早呢……”在父母的心中,孩子永远是孩子,需要他们用永恒的爱去呵护。
“不早了……”阿玛扳正我的肩,认真的看着我,道:“晞儿,你这次进宫,家宴上的事,阿玛听说了……”
我面上一寒:“阿玛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你是当今圣上恩宠的格格,别人嚼舌根是免不了的……但……凡事没有空穴来风,阿玛自是信你的,只是你自己也要斟酌些,有些情绪,表现的莫要过了。”阿玛抚着我的头,低声道:“你如今还小,可打你主意的人已是不少。你若真的希望以后活得自由自在,就少些和阿哥们有交集吧……”
我轻轻闭了眼,心里咯着难受,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挣扎,最后,让我硬生生压了下去:“阿玛多虑了。阿玛的担心是对的……以后……以后,我少进宫就是了……”
——我不要再见到你了。胤禩。
——你是乱我心神的光,我贪恋你的温暖,却不该为你,踏进那片事非之中。
“以后……”阿玛的神色也流露出伤痛,可他还是咬牙道:“以后,也别回来了……你一回来,宜妃娘娘定是要九阿哥来接你入宫的……”
“不回来?”我大惊,难道以后我要因为这莫须有的恩宠而有家难回?
“不……是最近几年,还是别回来了……等你长大了,自有了一门好亲事,嫁了人,再往宫里去。”阿玛叹息着。
“可是……可是……皇上那边……而且……八旗女子……选秀……”这个问题越想越严重,我竟有些语无伦次。
“走一步看一步吧……”阿玛愣了愣神,也似是才想起来了这回事,神色越发凝重:“到时候,阿玛再想想办法……”
“阿玛……”您不用为我做这么多的……您作为一个父亲,已为我做得太多了……
“晞儿啊……”阿玛考虑了半晌,又郑重的盯着我道:“你要记住阿玛的一句话:世事无两全。如果有一天,你面前摆着截然不同的两条路,那么你就必须选其中一条路,不得后悔的用尽一生去走完它……”
我默然,内心却是暗潮汹涌。
我的阿玛,远比我当初所想象的睿智的多。
他似乎早已看透了我这一生,必然会面对的难题。
一语成谶。
世事无两全。很多年后,我居然是付尽所有,来验证了阿玛当初所说过的这句话。
然而,我还是做到了,没有后悔。
这大概是关于它,我最庆幸的了。
这一次离家时,我竟无了以往的洒脱。冥冥之中,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被紧紧的扼在那座紫禁城中。不是我凭一人之力就可以挣脱的。一种胆怯的战栗从心底涌起,我的心终于没有我所想的那般坚定。彷徨,并不是我以为的一直不会出现的心绪。
“姑娘,”相比于我的心事重重,佳琪倒是颇为欢愉,仿若猛然得了水的鱼,眉目间忍不住的雀跃:“咱什么时候能到华山呀?”
“你倒是巴不得离开府里是吧?”我收了愁思,心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吧!难道要为遥不可测的未来赔上现在的欢乐时光么?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佳琪面上一红,讪讪的答道:“姑娘这话说得……佳琪只是……只是觉得在府里有些拘谨……而且好些个规矩佳琪都生疏了……”
“行了行了!”我爽朗一笑:“知你是在华山被放野了,过个两年,怕是我都拘不住你了。”
“姑娘!这是哪儿话?”佳琪就是心思单纯,这么一逗可又是急了:“姑娘就是要佳琪死,佳琪也绝不说半个‘不’字!”
我忍着笑看她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低低咳嗽了两声,道:“好,将来要是安忆墨那个混小子来找我茬,你就代我出战和他斗去罢!”
“……”一提到华山第一混世魔王,佳琪的小脸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姑娘……您是二少爷的师妹,就不能跟他好好说说,别老换着法儿整佳琪了么?”
“我对他可是敬而远之的……”一想到安忆墨,我就又气又笑:“不然,正碰上他整人的枪口上……”
“枪口?”佳琪一愣,“那是什么?”
“呃——”考虑到清朝已有了红衣大炮,枪是早在明末就该出现在中原的了,于是我觉得可以解释一下给佳琪听,所以这剩下的路途中,我就充分发挥了一下历史与想象相结合,唬人为主,尊重史实为辅的原则开始跟佳琪讲军事故事。
当然了,本故事真实性难保。所以,某些情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我的口干舌燥与佳琪喋喋不休的追问中,华山终于近在眼前了。
才踏进轻尘居的大门,迎面就飞来了一截树枝,来势虽迅猛,却并不凛冽,我起初一慌,随即明白过来这估计是哪个不厚道的想测测我的武功,于是尽量沉着应对,在它几乎碰及我鼻尖时堪堪侧身,同时右手迅速掳去,捏住枝头,半转了个圈,借力的同时扭转了树枝的冲向,将它引去了来时的方向。
“哟哟哟!看来小师妹回家的这几天不是只顾着享受大鱼大肉嘛!这一手露得还挺不错!没荒废武功嘛!”我甫听到这一惊一乍的声调,就知道是哪位活宝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站在远处的安忆墨,道:“托您老的福……”我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注意到此人衣衫之鲜艳非比寻常,居然是大红色的绫罗,且款式设计都暗藏了不动声色的娟秀,衬着他那精致的面容……堪比春风中一朵美艳的大桃花。我脑海中迅速出现黑线:“我晕!安忆墨你现在怎么穿的这么不男不女的啊?”
“咳!”旁边传来一声咳,我循声望去,发现大师兄苏寒沐刚刚很明显是笑了一下:“那个,小师妹,你的捕风指虽是够快,可力道还差的远,而且出指之时指间的轻重也没有掌握好。方才的树枝若是利器,你的手怕是也要伤着了……”
我望着他极力憋笑故作正经的脸,很好心的答道:“师兄的教导我明白。日后悉心去练便是了。如今你大可笑出来,省的内伤……”
“哈哈哈!”苏寒沐爽朗的笑声霎时传来,他望着着正以不敢置信的神色瞪着他的安忆墨,道:“我就说啊,你穿成这幅模样小师妹肯定要说你的……”
我看看他,又看看安忆墨,实在是忍不住的笑了:“大师兄,他穿得这么不男不女,你明明是心有同感……你……你居然还能忍这么久……我很佩服……”
“喂……”安忆墨眉一竖:“你们懂不懂欣赏色彩之美啊?我这身行头叫‘锦绣少年’!还是师父给起的名儿呢!”
“师父?师父!”我一想,就明白过来,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忆墨你混蛋一世糊涂一时啊!哈哈哈哈哈!”师父您老人家太有爱了,估计是在山里憋着闷得慌了,所以就拿这混小子开刀了!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寒沐很配合我,我们俩基本上笑得是前仰后合。
安忆墨狂瞪我们,奈何也不能就地脱衣,唯一一个笑得挺矜持的是佳琪,因为她是直接转身然后双肩抽搐。
正当我们都笑得不能自抑的时候,霜霜也循声找了过来,见到我时,她先是一喜:“师姐!你可算是回来了!”然后见我们全部大笑着指着现场唯一一个不笑的人,她也忍不住疑惑的望过去:“大师兄,师姐,你们怎么了?二师兄……二师兄?”待她看清了安忆墨那位“锦绣少年”后,她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二师兄,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穿得……穿得……好像……”
“好像女人是吧!鲜艳的像朵花!”我飞快的接口。
“对呀!师姐形容的太对了!”霜霜一拍大腿,一脸“我就是这个感觉,终于有人说出来了啊”的表情,惊喜的望着安忆墨——随即,她发现了他一脸的不爽的样子,这才恍然这话不对,急忙改口:“不是……二师兄,我的意思是……你穿得……穿得……”霜霜向来直爽,眼下我们看着她一脸犯难的的形容道:“穿得……这个……很好……很好……真的!很……开放……”
“开放?!”我觉得更加的搞笑了,霜霜这形容词用得太有爱了,我脑海里立时自动形成了一句话:“哈哈哈!安忆墨你不仅是桃花,你还是烂桃花!水性杨花!”
“哈哈哈哈哈哈!”这么配合我同时还敢这么嚣张的肯定是大师兄。
“师姐……大师兄……”霜霜虽然想制止我们,但摆明了她也很想笑。
“霜霜师妹……那个……”苏寒沐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边瞟了眼脸涨的通红的安忆墨,一边尽量正经道:“如果一直憋笑,真有可能内伤的……”
“咳!哼!咳咳!”霜霜眨着眼转开脸,然那哼哼的声音终于转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在场众人的一致嘲笑中,那位锦绣少年终于落荒而逃了!
能让如此顽劣的安忆墨同学这样跑掉,舍师父其谁?高!实在是高!从此以后,我对师父的崇拜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看看人家整人的技术,能不在现场却综观全局,让被整的人自己把自己放进套儿里还沾沾自喜啊!
在日复一日的笑闹与清修中,我终于学会了慢慢的去不再想跟那紫禁城有关的人和事。
阿玛也刻意的压住了某些和爱新觉罗家有关的消息。
于是,有很多事,我是直到多年后才辗转得知——
那个曾奋不顾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我的少年,胤禛,早已有了嫡福晋乌喇那拉氏,而早在康熙三十六年他的长子就已出生;
那个让我乱我心神,让我心动的少年,胤禩,温润如玉似他,亦有了妾侍;
而曾经对着我郑重许诺的美貌少年,胤禟,也终于没有恪守什么,康熙四十年的时候,他疼爱的妾完颜氏也为他生儿育女。
那些年少的情真意切,终于在现实中消弭殆尽。
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我正坐在江南一间破败的小酒馆里,浅尝了一口劣质的烈酒,辛辣窜进肚里,升腾成了浓的化不开的惆怅,揉进了心头,一圈一圈的,全是无法开口的凄凉。
彼时我终于明白——我才是个孩子,这么多年来,没长大的是我,固执的活在幻想里,直到他们一个一个的离开。留给我满目苍夷的大片空白。
我以为我离开了,我以为我放下了,我以为几年不回一次家,紫禁城就不会有改变,我以为我不在乎曾经那个我陪他一起跪下的少年眼里曾真实的热情;我以为我不珍惜那个耀眼的表哥眸子里年少诚挚的喜欢;我以为我能忘记那个温柔的少年清浅从容的微笑。
谁知,这些都是荒谬的。
我的“我以为”,需要日后的我以莫大的勇气去承认“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