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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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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英娘畏惧地偷偷看着郑玉郎。
郑玉郎把施法的右手放到眼前,目光变得不可思议,转头又向英娘求证,“刚才那道光是我打出来的?”
英娘小心点头。
“怎么回事……”郑玉郎茫然道。
从英娘说起蔡国的时候,他心里就感到些许异样,像是细密如织的针网慢慢在心头收拢,又像是把一颗心剖出来,埋在了冰川上,用一把钝了的斧头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砍,痛而麻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即使之前听鬼差和过路的鬼说起蔡国,都如寻常话一般一笑而过,不曾有过这等异样。郑玉郎凝眉思虑有顷,视线一点点移到对面的英娘身上。
为什么这个英娘说起蔡国,他就如此失控呢?莫非就如她适才所言,他们是同时候的人,所以言语间才能感同身受?
英娘本就怕他,被他这么一盯更是无所适从,抱着孩子连连往后退,直到踩到了路边的白骨才停下,不敢再走。
郑玉郎听到白骨“咔嚓”碎掉的声音,神思回拢,声音不觉放柔几分,“不关你的事,你别害怕。”
“我…我不是……”英娘急忙解释,可是越急,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罢了,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你的意思。”郑玉郎挥挥衣袖,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英娘暗恨自己嘴拙,在郑玉郎走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才跟上去。
寂寂走了一段路,眼见到了望乡台,郑玉郎突然停下,几根手指在身侧捻了又捻,还是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蔡国国主是怎么死的?烧死的吗?”
英娘正闷着头走,冷不防听他乍出声音,吓得一哆嗦。郑玉郎皱了皱眉,又将话重复一遍。
“没有,清城里的王宫还好好的,并没有烧。那国主到底怕死,听了他身边一个妖道的吩咐,只烧了几个生辰八字与他相和的几个新娘,自己带着人跑了,后来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不过,”英娘在记忆找了一番,略有疑惑的说,“那时候,我听童哥说,蔡都附近有厉鬼,好像就是被国主绑去烧死的一个新娘子,那些攻入王城的军队大多死在这个厉鬼手上,所以后来也有传言说那新娘子要报仇,把国主吃掉了。”
“有人见过?”
“没有,只是传言。”英娘语气一凝,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罩上一层阴翳,“那个时候蔡国境内的妖魔鬼怪特别多,童哥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家除妖,再也没能回来。”
“阎王从不让我去清城。”郑玉郎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上。
清城是蔡国的都城,如今虽有阿彤霸着,但私下里有不挑事的鬼差乔装去清城里逛一逛,瞧瞧热闹,阎王也是不在意的。只有他自己,阎王几次三番强调过,不得往清城去。
这么一寻思,他不免觉得蹊跷,“难道我前世与这王都有什么干系?”想着想着,又不由恐慌起来——难道他就是那个昏庸无道的国主?!
“咦?那里是玉郎吗?”
从忘川边上慢吞吞走来一个佝偻的身影,孟婆苍老而慈祥的声音渐行渐近,“真的是玉郎啊。玉郎,你这两天跑哪里去了,要是叫阎王知道了,你又得去地狱里遭一番罪了。”
“孟婆。”郑玉郎停止胡思乱想,过去扶走路颤颤巍巍的孟婆,“您老人家费心了,我是有些要紧事要办。这不,办完就赶紧回来了。”
“是吗?”孟婆看到他身后的英娘以及婴孩,笑得牙不见眼,“呦,好俊俏的姑娘,是你媳妇吗?”
郑玉郎扶额,“哪里的话,您别误会,是我一个朋友,我带着她去投胎。”
“哦,好好好。”孟婆依旧在笑,“我那里还有几碗汤,你带着她们母子过来,趁热喝。”
“是,这就来。”
郑玉郎搀扶着孟婆往忘川岸上折返,回头招呼:“你快过来,喝了孟婆汤,我带你去投胎。”
英娘却踟蹰不前,“我听说,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前世。”
“当然了,你要投胎去,怎么能有前世的记忆,那不乱套了。”
“那我也会忘了童哥?”
“彤哥?”孟婆听得一知半解,撸起袖子去拧郑玉郎的耳朵,“这女子是你什么朋友,我看是清城来的,阿彤的相好吧!”
“不不不,不是,绝对不是!啊呀,疼疼疼!婆婆,好婆婆,您快松手,您听我说啊!”郑玉郎弯着腰,努力把自己的耳朵从孟婆手里拔出来,一连退了老远,“嗷嗷”叫唤起来,“您怎么听风就是雨,也不问问,上来就打我。”
“你小孩子家还想骗我?”孟婆双手叉腰,指着郑玉郎骂道,“这两天从清城来的,那个阿彤的相好还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清城了,那天黑白无常求你的话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想骗我老人家,没门儿!说,什么时候和阿彤勾搭上了?”
长夜将弥,黄泉路上一片幽寂,孟婆不算大的声音被一层层扩散,清晰可闻。郑玉郎双手合十,哀求道:“婆婆,好婆婆,您小声些,我跟您解释。您可别嚷嚷了,让阎王知道我只怕又得死一次了。”
“你说。”
郑玉郎面带无奈,抬手压下几次想开口而不得的英娘,将事情都说给孟婆了。倒不是他害怕孟婆,恰恰相反,他很依赖这个慈祥的老婆婆。忘川边上这一千三百年暗无天日的岁月,这个婆婆就像亲人一样陪着他,让他即使身处阴寒地狱,也能感受到人间春日一样的温暖。他知道孟婆即使知道了这些事情不会出卖他,追根究底只是想确定他的安危,不想他误入歧途。
听完郑玉郎的叙说,孟婆紧锁的眉头终于散开,依然不放心的问了句,“你确信他不会追来了?”
“阿彤是个守信的鬼。”
“你怎么知道他守信,万一他反悔了,遭罪的可是你!”
郑玉郎无言以对,可就是不会怀疑阿彤会背信弃义,辩解道:“他不是那种鬼,我这些年也算是阅鬼无数,眼睛毒着呢!”
“你这个憨货!”孟婆恨铁不成钢,拿手指一个劲儿戳郑玉郎的脑门,才几下就戳出了一圈红印子,像是观音座下童子,眉心一点红,瞧着喜气得很。
“好了婆婆,天快亮了,不能再耽搁了,我过会儿还有事情找您呢。”郑玉郎抬手把孟婆指节粗大的手指拿下了,笑嘻嘻道。
孟婆摇摇头,顺势揭过这茬,不再提,领着他们往灶台走,不停碎碎念,“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整日里跟着你们小孩子担惊受怕的。老了老了,还是去和阎王说说,早些投胎去吧!”
郑玉郎招呼着畏缩在一边不敢吱声的英娘母子跟上,自己三两步偎到孟婆身边笑闹,“您要是投胎去了,我也跟着去,就投生在您家里,给您当孙子,再给您娶几个年轻漂亮的孙子媳妇儿,生几个重孙,一定不让您操心。”
孟婆睃了他一眼,“你的鬼话要是能信,地府里也能升太阳了!前些日子我也送过一个老太太,望乡台上见了孙子,最是记挂。可那孙子偏偏不听话,从会走路就捣蛋,上树斗鸟,下水摸鱼,吃喝嫖赌就没有不拿手的。我看你投了胎就和他是一路货色,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孙子呢!”
“我才不会这样呢,不过我肯定不爱念书,也可能会学点功夫。婆婆,你知道吗,我听咱们地府里好多鬼差说过,人间的小姑娘最喜欢英武的男子了!”
孟婆敷衍地说了一句:“小姑娘喜欢长得好看的,你有脸就好了。”
“也是。”郑玉郎竟郑重的点了两下头。
孟婆一脸嫌弃地瞟着他,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白茫茫的热气升腾而起。孟婆拿大蒲扇扇了两下,白气散去,她拿起碗勺准备盛汤。
“我说真的。”见孟婆不理他,郑玉郎双手撑在灶台上,把脸探到孟婆跟前,“我本来就潇洒英俊,也就是阎王不准我随意出地府,要不然单凭我这一张脸,人间就不知有多少姑娘为我寻死。”
“走开,别在这里碍事!”孟婆拿大铁勺敲开郑玉郎的脑袋,“你还是在你小摊上好好待着,别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姑娘,要香菜吗?”孟婆问英娘。
英娘低着头,小声道:“我不想喝,我不想忘了童哥。”
孟婆也不生气,笑眯眯道:“姑娘,不忘前世,哪得今生。喝了这汤,能换来你们夫妻生生世世相守,何乐而不为?”
郑玉郎也道:“你是想抱着孩子守着前世的记忆永远当孤魂野鬼,还是喝了汤去投胎,与你丈夫厮守终身?”
英娘嘴角微翕,半晌方道:“我喝就是。”
“这才是个好姑娘。”隔着一口大锅,孟婆伸手怜爱地摸了一下英娘的脑袋,“你要香菜吗?”
“不了,我不爱吃那个。”
“唉,要是有个姑娘能这样记着我,我就是死一百遍也甘心呐!”郑玉郎抱着胳膊,跳上灶台坐着,望着一锅黄汤,眸色幽幽,不知作何想。
孟婆转身去切香菜,听了这话不由笑道:“地府里记挂你的女鬼还少!”
“那不一样,英娘和她丈夫叫两情相悦,我又不喜欢那些女鬼。”
“所以你就想投胎当个英武的男子,找个两心相悦的姑娘?”
“对,就是这样。”
“可拉倒吧!”孟婆把切好的香菜放到碗里,拿大铁勺搅了搅黄汤,“人间的小姑娘喜欢的是英俊潇洒而且文武双全的男子,只懂得打架动粗那叫莽夫,最讨姑娘嫌的。”
“我也会读书啊,我要是不念书,公仪究那老头能打破我脑袋!”
语毕,只听“哐当”一声,孟婆手里的碗没拿住,掉到了铁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