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携手同行

11、第十一章

　　孟婆低头看了一眼在铁锅里碎成两半的瓷碗，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恰巧被郑玉郎捕捉到。

　　“婆婆，您是不是知道什么？”郑玉郎从灶台上翻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孟婆。

　　孟婆抬起头，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脸上的皱纹也变得紧紧皱在一起，“玉郎，你小孩子家在外面是不是浇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公仪究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号人？”

　　“我也不知道公仪究是谁，可是婆婆一定知道！”郑玉郎压抑不住打颤的牙齿，出口的音调便有些抖，“我认识婆婆一千多年，婆婆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婆婆，公仪究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可奇怪了。”孟婆勉强笑了笑，“这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反倒来问我，这是什么道理？”

　　郑玉郎伸出手，面带痛苦的揉了揉颞颥，道：“我并不知道公仪究是什么人，只是话赶话，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你没有真的印象？”孟婆狐疑道。

　　郑玉郎很是诚恳的点头，“没有。婆婆，我不敢骗你。”

　　孟婆终于是放宽了心，拿着漏勺把碎成两半的碗舀出来放到不碍事的地方，然后慢慢地拿了一个新碗，慢慢地放了点香菜，又慢慢地盛了满满一碗黄汤。郑玉郎看得心焦，几次三番想说话，都被孟婆的挡了过去，只得在原地急得跳脚。

　　孟婆盛好了汤，递给一旁闷不做声的英娘，“好姑娘，快趁热喝了吧。喝完，就能投胎去了。”
　　英娘木讷地接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望向郑玉郎，不放心地又苦求一边，“大人一定要记得把我和童哥投生在一处，我们来世还要在做夫妻的。”

　　郑玉郎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目光殷切看向孟婆，“婆婆，英娘之前是个孤魂野鬼，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游荡了一千多年，如今我那幻镜唤醒了她的记忆，她记起了最牵挂的人，如今又要和这个人在人间相会了。婆婆，每个人都有前世和今生，没个鬼差也都带着前世的记忆，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父母是谁，妻儿何在。可是为什么单单只有我没有记忆？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拿什么来度别人？”

　　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一直是郑玉郎心里的一根刺。

　　没有记忆等于没有根的浮萍，没有归属，像是被抛弃了一样。在鬼界，只有生前被除了名，或者从来没有入过户的鬼才没有记忆，所以除了一个鬼差的身份，郑玉郎和那些飘无定所的孤魂野鬼并没有什么分别。而可笑的是，郑玉郎的工作就是给这些孤魂野鬼落户，唤醒他们前世的记忆。

　　“你叫郑玉郎，你用幻镜来度这些可怜的孤魂。”

　　过了一会儿，孟婆牵出一个怜爱的笑容，眯缝起眼睛朝郑玉郎道。

　　“最可怜的孤魂难道不该是我？”两行血泪顺着郑玉郎如雪的脸颊淌下来，“连幻镜都没有办法找回我的记忆。”

　　“孩子，你该想一想那些魂飞魄散的人。”孟婆拿起抹布开始收拾摊位，一面与郑玉郎絮叨，“要我说，做什么也没有做鬼好。你看呐，做人，有阳寿，寿命尽了就得化鬼，然后转世投胎再生而为人，如此生生死死无穷尽，也太无趣。再看看咱们为鬼的，特别是鬼差，阴寿无尽，望乡台了上遍历生死，什么时候觉得无趣了，去人间溜达一圈，不必受太多拘束，有无穷无尽的滋味，岂不比为人要自在。”

　　“可是，这样的滋味我并不喜欢。”郑玉郎道，“望乡台上所见是别人的悲欢，人间所闻是属于人的故事，与我没有关系。我想要我自己的故事，和所有的凡人一样能够经历一番离合悲欢，而不是整日里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阴司地狱，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

　　“玉郎啊，婆婆我在忘川边上熬了十几万年的汤，没觉得做人有多好，也不觉得做鬼有多差。人间有句话叫做‘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鬼也是一样的。你既做了鬼，还是地府里名声响亮的鬼差，就不该再奢望别的了，不如把心安下，陪着婆婆在这里摆摊，看着每天人来鬼去，也别有一番滋味。”

　　郑玉郎不为所动，“婆婆，如果注定不能成为一个人，那我可以在待在地府里安安心心做一个鬼差。可是婆婆，至少让我和其他的鬼差一样，能够拥有前世的记忆吧！”

　　孟婆停下了擦灶台的动作，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玉郎，你说的，我帮不了你。在地府里，除了阎王大人，谁也帮不了你。可是玉郎，阎王若是肯帮你，你还会到现在也没有记忆吗？”

　　“阎王？”郑玉郎神色一凛，“阎王大人为什么不帮我？”

　　“这我可我不知道。”孟婆又笑了起来，慢悠悠地去洗抹布，转身时瞧见英娘手里还是满满当当一碗汤，又慢悠悠地催促道，“好姑娘，快喝呀，凉了可就不好了。”

　　英娘小声道：“鬼差大人还没有答应我。”

　　郑玉郎叹道：“我自然是答应的，先前我也和阿彤许了诺，你快喝吧。”

　　闻言，英娘才放心地把黄汤一饮而尽。

　　“她既喝了汤，你也不要耽搁了，赶紧带着她去投胎，晚了今天可就赶不上了。”

　　郑玉郎没有动，反而撩起衣摆跪了下去，“婆婆，我是真的想找回记忆，您在地府这么久，一定会有法子的。婆婆，玉郎求您！”

　　“唉，你这又是何必。”孟婆从泛黄的围裙上擦擦手，把郑玉郎扶了起来，“你这个孩子呀，还和一千三百年前一样犟！罢了，我就跟你指一条路，往后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婆婆！”

　　“你不必急着谢我。”孟婆敛了笑，正色道，“我是地府里的第一批鬼差，可以这样说，地府里的事情就没有我老婆子不知道的，包括你的事情。不过，我也只是知道一些你身死之后的事情，也不能告诉你，你得自己去找。”

　　郑玉郎不解：“这是为何？”

　　“阎王的吩咐，我不得不从。”孟婆据实以告，“之告诉你这个，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以偷偷摸摸的做，切莫犯了忌讳。”

　　郑玉郎更加不明白了。

　　孟婆略作解释：“地府里的事情瞒不过阎王，不过孤魂野鬼的事情阎王却得仔细斟酌。你刚才说得那个公仪究，地府里有没有这么个人物，我不知道，可以前却听说过他。你想要前世的记忆，就去找这个公仪究，他一定比我还要了解你。然有一点你要记住，此事不可声张，要是叫阎王大人发现了，你我都得入地狱。”

　　“这……好，我懂得了。”

　　随后，孟婆的视线移向郑玉郎的褡裢，落在露出了的银白色镜架上，思虑再三，终是没有在多说什么，而是催促道：“就这样吧，你先把这姑娘带去投胎。那公仪究到底只是个名字，找起来费事些，要慢慢找，急不得。你要耐心些，总会有结果的。”

　　郑玉郎听罢，深深揖了一礼，“多谢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