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处来》携手同行

12、第十二章

　　郑玉郎亲自带着英娘过了奈何桥，辗转来到阴律司。

　　上一次他来这里偷看生死簿时，判官崔珏已经睡下了，生死簿和勾魂笔都交给他身边的鬼侍保管，郑玉郎只偷偷看上一眼，没什么打紧的，这一回却不一样。崔判官专审过路游魂，所有的鬼魂是否投胎，投到哪里，都要他点头才可以。

　　可巧，郑玉郎抵达阴律司，崔珏刚刚收了笔，准备离去。郑玉郎见了他，忙笑脸迎过去，“崔大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郑大人。”崔珏捋捋下颔的胡子，挤出一个笑脸的来回礼。

　　“崔大人这是忙完了？”

　　“正要走。”崔珏一瞥郑玉郎身后的英娘，问，“郑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郑玉郎也不客气，勾着崔珏虎背就往里间走，小声道：“实不相瞒，确实是有一件难事，还得崔大人点头才可以。”

　　“何事？”

　　郑玉郎伸手遥遥一指被抛在身后的英娘，“是这个小妇人的事情。她本是一个孤魂，我受一个朋友之托度了她。我之前对不住这个朋友，欠了一份情，如今小妇人记起前世，想要与前世的丈夫投生一处，再续前缘，我这朋友听了，便找到了我。我想着这阴司地狱投胎转世的事情都是崔大人在管，便斗胆前来求一求，还望崔大人能行个方便。”

　　崔珏黑炭一样的脸上无甚波澜，只有眼睛微微眯起，伸手再次捋了捋胡子。

　　郑玉郎会意，右手一番，掌心迸出一道火焰，一张纸渐渐显现，待原貌露出来，郑玉郎收手，把纸塞到了崔珏的袖子。

　　“我在祥山那里有处阴宅，风水极好，崔大人若是不嫌弃，改日去住上一住。”

　　崔珏捏着薄薄一张地契，满意点头，拍了拍郑玉郎肩膀，“瞧郑老弟说的，你的事情就是我崔珏的事情，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给你办妥了。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老弟且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生死簿来。”

　　郑玉郎堆笑道：“那便有劳崔大人了。”

　　不多时，崔珏就取了勾魂笔和生死簿，将英娘以及英娘丈夫的生辰、籍贯一一问了。崔珏听了，翻了翻手中的簿子，锁紧眉毛又问一遍，确认无误后，脸色不由沉了几分。

　　英娘见了，不免多思，可偏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求救一般看向郑玉郎。崔珏的神情郑玉郎自然也是看在眼里，他挥挥手让英娘退出去等着，自己过去殷切问道：“崔大人，可是有什么难事？”

　　崔珏放下生死簿，从袖子里捏出了那张地契，还给了郑玉郎，认真道：“郑老弟，对不住了，这忙我帮不了你。”

　　“这是为何？”

　　“生死簿上没有英娘丈夫的名字。”崔珏如实道。

　　郑玉郎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崔大人可是确定，没有弄错？”

　　“英娘的名字我找到了，可是他丈夫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这倒奇了。”郑玉郎摸着下巴思索道，“英娘是个孤魂野鬼不假，可是她丈夫却不是，缘何没有名字？”

　　“如果他并非孤魂野鬼，那只有一个可能了。”崔珏敲了敲桌子，“这个人原是有魂的，可是没等到黑白无常勾魂，他的魂便被吃掉了。我看了英娘的生辰八字，正值蔡国末期，人间的妖魔鬼怪遍地都是，蔡都又出了一个有名的女鬼，连咱们地府见了都得绕着他走。有许多那个时候的人都失了魂，有魂的也失了家，生死簿上一大片空白。好在没过多久你来了，才没有继续任其糟糕下去。”

　　郑玉郎闻说“蔡国末期”，眼珠一转，笑道：“崔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这本生死簿可否借我看一眼？”

　　“怎么，还怕我骗你？”

　　玩笑一句，崔珏不在意的把生死簿送到郑玉郎手里。郑玉郎眼角余光觑着崔珏的一举一动，小心谨慎的快速翻阅着前后几页。这上面都是和英娘一个时候死的人名，说不准就能找到公仪究的名字。

　　郑玉郎两眼并用，前后齐翻，终于在九页之后找到了几个复姓公仪的人。他把那几个名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偏偏没能找到“公仪究”这三个字。

　　怎么也没有？

　　郑玉郎放下生死簿，抓抓后脑勺，面露疑惑。这个公仪究难不成也被吃了，还是说他成了孤魂野鬼，没法投胎？

　　“怎么了，可还有事？”崔珏收拾东西起身。

　　“没、没什么了。”郑玉郎回过神来，高声道谢，“有劳崔大人了。”又把那份地契塞过去，“怎么说也叫崔大人劳累一回，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东西崔大人可一定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我郑玉郎。”

　　“啊呀，你看这……”崔珏看上去勉为其难的把地契重新放到袖子里，“咱们兄弟两个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郑玉郎揖了一礼，“我一向是最信任崔大人，只是有一事还请大人能宽容一二。那英娘在人间游荡了一千多年，虽为孤魂，可仍念念不忘丈夫，此情实在令人动容。她只有这一个请求，我们帮不了她，却能度她。肯请崔大人不要告诉她真相，搪塞她一二，让她安心投胎去。等过了这一遭，什么前世今生就都不作数了。”

　　“这英娘生前并没有什么大过错，原该几世顺遂的。”崔珏点头应下，“郑老弟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二人说过一番话，次第走出。

　　等候在外全然不知的英娘见到两个鬼差，一哆嗦就跪下了。郑玉郎上前把她托起来，神色轻松道：“不必如此，你去跟着崔大人去投胎吧。”

　　“那我和童哥……”

　　“放心。”郑玉郎轻手逗了逗她怀中的孩子，“一切自有崔大人为你做主。”

　　“是。”

　　英娘对着郑玉郎跪下，就要磕头，郑玉郎赶紧把她扶起来，心虚道：“你快起来，这可使不得！时辰不早了，你快些跟着崔大人走吧。”

　　英娘身体被郑玉郎挟着起来，再三道谢，才欢欢喜喜地跟着崔珏去往轮回。

　　郑玉郎也没在阴律司多待，转身回了自己在地府的阴宅。关门落锁，他一头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漂白的被子里。

　　过了许久，他又把身子转过来，呈大字摊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的承尘，思绪乱飞。一会儿脑海里飘过公仪究这三个字，一会儿耳边又响起英娘说过的他们也许是同时候的人，好不容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抛开，眼前又浮现出一袭嫁衣，眉目如画的阿彤来。

　　阿彤！！！

　　想到此人，郑玉郎猛地坐起来，喃喃道：“阿彤说要我找到英娘的丈夫，好让他们夫妻团聚，我如今没能完成她的托付，合该回去告诉她一声，给她落户的。”

　　“可是，英娘已经投胎去了，阿彤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与丈夫团聚去了。我又不欠她什么，好不容易才从清城出来，脑子有病才会再去找她！”

　　说完，他又兀自点点头，重新倒在床上，扯过被子来蒙住头准备入睡。

　　地府没有昼夜之分，尽是无边的黑暗，一阵阴风从床头卷来，吹灭了桌上的白蜡烛，室内一下子就落入了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郑玉郎从被子里滚出来，胡乱揉了下蓬乱的头发，鬼叫几声，锤了锤床架，认命叹道：“罢了罢了，谁让我是个有责任心的鬼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