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有你》赵博士

1、桂花酒与红玫瑰

　　桂花酒与红玫瑰

　　我的心，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没有杂乱的市场，
　　没有众多的居民，
　　冷冷清清，
　　冷冷清清。
　　只有一片落叶，
　　只有一簇花丛，
　　还偷偷掩藏着——
　　儿时的深情……
　　——顾城
　　1.
　　一轮弯月挂在半空，窗外夹竹桃零星的开着几朵花。
　　厨房里有淅沥沥的水声，是顾宛之在沥桂花。
　　淡黄色的桂花经水洗后，老老实实的挤在一起，倒在麻布上，摊开晾在窗边。顾宛之把旁边干掉的桂花倒进粗陶坛子里，撒入白糖，加入早就酿好的米酒，密封后轻轻晃动，然后搬到隔壁房间的架子上，那里已经放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坛子，是不同品种季节的桂花酒。
　　顾宛之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一下肩膀，走回卧室，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打开台灯，写日记：
　　9月25日
　　金桂，一坛。
　　写到这里，停住了笔，日子越过越简单，也就无事可写，顾宛之合上日记本，关灯睡觉。
　　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停留在她的脸上，像是情人深情的凝望。
　　2.
　　夜里下了雨，夹竹桃仅有的几朵花也谢了。
　　虽然雨已经停了多时，但瓦檐还在滴水。
　　顾宛之闭着眼睛听滴水声，仿若回到了小时候。
　　每逢下雨，自己总是跑到低洼积水处猛的踩下去，然后大笑着跑开，也不管衣服有没有被溅出的水弄湿。外婆坐在门前绣花，有一句没一句的骂着自己。
　　后来，外婆走了，留下这个小院给她，她便安心的待在这个小院里。
　　3.
　　今天要出门。
　　顾宛之打开红木雕花大柜，入眼尽是旗袍。不是她偏爱旗袍，而是在市中心开旗袍店的妈妈隔三差五便会寄来一件，她漂泊了大半辈子，终于愿意对自己好，怎能拂了她的好意。
　　拿出一件米色墨兰刺绣旗袍换上，涂了圣罗兰，挽上松松的发髻，带上手包便出了门。
　　红包早就包好了。爸爸再三叮嘱，这是自己的多年老友，一定不能少。
　　顾宛之递上红包的时候，看到爸爸多年老友的新婚妻子竟然是沈清。
　　连她也要嫁人了。
　　有许多事情，你以为已经忘记了，但当牵着绳索的那个人跳出来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又被那些事情捆绑起来，越挣扎捆绑的越紧，只能若无其事的吃饭和微笑。
　　4.
　　花店老板急匆匆的挂掉电话出去了，留下挑花的顾宛之。
　　卡罗拉，顶级红玫瑰。
　　顾宛之伸手去拿，却被刺扎了一下，苍白的食指渗出了血珠。她看着那血珠，想起似曾相识的场景，只是，那时她的食指被他温柔的含在嘴里。
　　记忆就这样趁她毫无防备的涌现。
　　司空曙进店便看到了盯着自己手指出神的顾宛之。
　　许是门口的光被遮挡了，顾宛之转头看向司空曙，眼里含着泪水，自己却未曾察觉。
　　顾宛之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能够眉目传情的那种。
　　司空曙愣了一下，笑道：“老板，您怎么被扎了一下就哭呢？”
　　顾宛之低下头，红了脸。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出去了，二位要什么花？”老板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
　　5.
　　顾宛之拿着一支红玫瑰走在石桥上，她迷路了。
　　以前自己迷路的时候，他总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捏她的鼻子，骂她“小笨蛋”，如今她还是“小笨蛋”，只是无人来骂。
　　人出神的时候，身体便会失控，顾宛之踩空了台阶，摔下去了。
　　脚崴了，膝盖破了，顾宛之坐在台阶上，眼泪又来了。
　　“你怎么又要哭了？”司空曙看着狼狈的顾宛之，不知为什么，想笑。
　　顾宛之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迷路了。”
　　6.
　　当司空曙第三次按电梯的时候，顾宛之在后面小声提醒，“你是不是按错了。”
　　明明要关上，却每次都按“开”。
　　司空曙尴尬的松了松领带。
　　到了一楼，司空曙再次横抱起顾宛之的时候，顾宛之把头埋在了他怀里，医院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太难为情了。
　　7.
　　司空曙抱着一坛桂花酒开心的走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回身，要顾宛之的手机号。
　　顾宛之是没有手机的，只有一部老旧的电话。司空曙记下电话号码后满意的离开，却忘记了抱走桂花酒。
　　顾宛之看着那坛桂花酒出神，酿了这么多，终究是要给别人喝。却忘记喊司空曙回来拿。
　　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他走了。
　　顾宛之睡下不久，听到有人敲门，是返回来拿酒的司空曙。
　　起身开门，丝绸睡衣下是玲珑曼妙的身躯，司空曙流鼻血了。顾宛之连忙拿来纸巾捂在他鼻子上，司空曙闻到她的体香，鼻血越流越多。
　　8.
　　司空曙隔三差五的跑过来，每次都带一大捧卡罗拉。
　　来了之后就是大口喝水，盯着顾宛之看。顾宛之被他看的脖子都红了，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他的心意她明白，只是太迅猛，她不知如何招架。
　　何况，她的心里还住着一个人。
　　9.
　　那天，顾宛之从墓园回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
　　丹桂的香味不如金桂和银桂那么浓烈，酿出的酒自然也就淡雅，只是这颜色却格外惹人喜爱。
　　斟满，将朱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这是五年陈酿呢。
　　顾宛之喝到半醉半醒之时，司空曙来了。
　　就着月色，二人喝完了那坛桂花酒。
　　10.
　　司空曙醒来后，枕边人已不见，他一下子慌了神。
　　花酒就是后劲足。忍着头疼，走出卧室。
　　“你醒啦？喝碗解酒茶吧。”顾宛之递给他一个青花瓷茶碗，棕色液体里飘着葛花。
　　司空曙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眼睛却是盯着顾宛之，眼神炙热。顾宛之白白的皮肤一下子红了起来，似着了火一般，转身走进厨房。
　　香椿炒鸡蛋，蒜蓉生菜，八宝粥，花卷。这是早餐。
　　司空曙吃的很香，当然，也很多。
　　吃完后，他抢着去刷碗，打碎了一个盘子。果然是没有做过家务的人。
　　11.
　　最近，司空曙迷上了种花，每次来，就在院子里翻土，刨种。
　　顾宛之在窗下绣着凤凰，还有两天就要交货了。
　　肩膀疼的厉害，估摸着是职业病快养成了。顾宛之起身，转了转肩膀，看到窗外正在浇水的司空曙。
　　端了杯温茶给他，他又是一饮而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宛之看，顾宛之想笑，却没笑，反而眼角泛出了泪花。当有一个人如此看你的时候，内心尽是感激。
　　司空曙惊了，手足无措的样子却让顾宛之破涕而笑。
　　12.
　　沈清来了。
　　肚子微微隆起，看来要做妈妈了。说话的时候分外温柔，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宛之，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是啊，人是要往前看的，这个道理，顾宛之早就明白。只是，过去的那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在拉拽着顾宛之，让她前进不得。
　　“你梦到过他吗？”顾宛之像是在问沈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沈清露出苦涩的笑容，自嘲道：“从始至终，他都没爱过我，又怎么会在梦里和我相见？”
　　“那他为什么也不来见见我呢？”颤抖着睫毛，留下两行清泪。
　　沈清叹了一口长气，说：
　　“他大概是已经见到他的兰妹，便忘记了你吧。”
　　不是一直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吗？顾宛之苦笑了一下，泪水便开始肆虐。
　　沈清不忍心看顾宛之流泪，将视线转向窗外，司空曙正推开院子的门走进来。
　　“找个爱你的人，幸福的生活吧。”沈清起身，“你有空也去看看我。”
　　13.
　　司空曙牵着顾宛之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顾宛之低着头，红着脸。
　　他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签字的时候手抖的像筛子。顾宛之在旁边抿着嘴偷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他总能让自己感到被视若珍宝的感觉。
　　他把两份结婚证一起收起来，不给顾宛之，说，这样你就没办法和我离婚了。
　　他幼稚的样子真可爱。
　　14.
　　墓碑前。
　　顾宛之递一杯桂花酒给司空曙，自己也端起一杯。
　　司空曙跟着她将酒倒在墓碑前，又斟满。
　　今天来，就是来告诉你，从今以后，我的爱就是他的了。你最爱喝的桂花酒也都是他的了。
　　顾宛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司空曙也一饮而尽。
　　回去的路上，顾宛之第一次没有回头。也是最后一次。
　　15.
　　院子里的卡罗拉开的一片糜荼。
　　像火。点着了天边的云。
　　顾宛之眯着眼睛躺在安乐椅上，闻花香。
　　有人给她搭上了毯子，她安心的笑了。
　　她想起他种花的样子，就像当初酿桂花酒的自己。
　　只是，现在，她的桂花酒是为他酿的。
　　他的红玫瑰却是一直为她种的。
　　16.
　　路过报刊亭的时候，顾宛之看到一本杂志上的封面好像自己的老公。
　　说起来，他到底干的是什么工作？那么有空。
　　司空曙回来的时候，看到妻子正在百度自己，有点好笑。
　　从后面抱住她，吓了她一跳。
　　“你想知道什么，让我告诉你。”司空曙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顾宛之红了脸，起身要去做晚饭。
　　司空曙哪里肯放人，妈妈今天好像说想抱孙子了。
　　17.
　　沈清摆满月酒的时候，顾宛之刚怀孕一月有余，同行的司空曙就像孙悟空为唐僧画的圈一样，禁止任何人靠近顾宛之。
　　顾宛之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幸福，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