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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011章 骑士与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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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lanrocia这个词有些讲究:molan是希夷语“莲花”的意思,ro是“开花”,cia是“地方”。整个词的意思就是“莲花开放之地”。用大西语发音就是“慕莲香止”。
慕莲香止这个名字是加陵王后起的。在国君告诉她菲蕾亚应该离开京城,在外地居住的时候,她就为这座尚未存在的府邸想好名字了。地点也是现成的,就是当年她来大西时曾经扎营的地方。她清楚地记得那地点:向南是通往龙见的大路,向北可以看到伊芙蕾丽尔峰,背后还有一座小丘,从那里可以把附近的风景尽收眼底。
虽然名字中带一个molan(莲花),但慕莲香止里并没有莲花。由于“水之花”的禁忌,大西全境都禁止种植莲花,慕莲香止的莲花也只能在王后的梦中开放。
入夜时分,灯火早已熄灭了,但菲蕾亚的房间并不是漆黑一片。月光透过窗户的彩色琉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洒下缤纷的花影。床帐如天幕低垂,流苏上的珍珠闪着幽光,壁炉的火安静地吞吐着火苗。扶手椅、矮凳、桌几、梳妆台……都在月光和阴影中安静地矗立。床边的地毯上,一只卷毛的白色小狗蜷成团睡得正香。也许是做着什么好梦,它湿润的鼻头轻轻耸动,弯弯的嘴犹自会笑出来。
可是菲蕾亚没有这样的好运。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雪原上的骑兵,铠甲上的反光,蓝色的小鸟,侯爵从山坡下望着自己的样子……即使闭上眼,这些画面还是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是的,她没敢对狄欧说:虽然她及时躲开,但很可能已经晚了,侯爵已经发现了她。他认出她了吗?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会以为是自己指使仆人去捣乱的吗?她要怎么跟他解释?
她更没想到国君会要求自己出席宴会。这就意味着明天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紧张得怦怦直跳。
窗台有轻微的响动,好像有树枝刮到了琉璃。小狗警惕地坐起,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窗台,突然它张开嘴,“汪”“汪”,连续叫了两声。
“卷卷,怎么了?”菲蕾亚揭开床帐往外看。
卷卷回头看了女孩一眼,随后就直扑窗口。它呜呜叫着,急得团团转。
菲蕾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跑到窗台望下一看,果然是狄欧。他又来了!
“丢丢,这么晚了,你想干什么?”菲蕾亚轻声叫道。
“菲,开开窗,我有话对你说。”狄欧在窗下低声道。
菲蕾亚打开窗子,把藏在窗帘后的一条长长的丝绳在窗框上绑了个结,然后把另一头甩了下去。狄欧拽住绳子,三下两下就爬了进来。
卷卷一看到狄欧就疯了似的向他扑过去,又是蹭又是舔,几乎要把他舔化了。狄欧费了好大力气让它安静下来。
“殿下——”门外同时传来了莉薇的声音。
两人顿时慌了:狄欧东张西望,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倒是菲蕾亚急中生智,她果断拉开被子,让狄欧藏了进去。
莉薇出现在门口,她身着睡袍,手持烛台。
“殿下,您好吗?”
菲蕾亚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我很好。莉薇,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卷卷在叫,有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莉薇一边说一边向床边走来。菲蕾亚暗暗抱紧了被子。
“没事的。不过是一只猫头鹰落在了窗口,估计是它把卷卷吓到了。”菲蕾亚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猫头鹰?”
“嗯,是猫头鹰。它的眼睛有铜铃那么大,还滴溜溜地转。好吓人。”
莉薇向窗口看了一眼。
“别担心,它已经飞走啦。”菲蕾亚的心提到了喉咙口:要是莉薇发现那根绳子就糟了。
好在莉薇也没说什么。她转过头向菲蕾亚笑了笑:
“没事就好。殿下明天还要赶路,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哦。”
“嗯嗯。谢谢你莉薇。”
莉薇低下头,在菲蕾亚额头吻了一下。转身告退了。
“啊——闷死我了!”莉薇刚走,狄欧就从被子里钻出头来。他像猫一样伸展身体,做了一个深呼吸。
“听说刚才来了只猫头鹰?不知他飞到哪儿去了啊?”狄欧一脸坏笑地凑近菲蕾亚的嘴唇。
“还不就是你,你这个大坏蛋!”菲蕾亚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是说过没事不要老往我房间跑的吗?……你快把我吓死了知道不知道?要是让莉薇知道了一定会重重罚你!”
“不会的啦,莉薇从来不生气的。而且她对我也很好。”狄欧说,“我这次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找你。”
“你还有什么要紧事,一定是整人的坏点子。”菲蕾亚还在生气。
“不是。真是要紧事。”狄欧收敛了笑,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我听说你明天要去宫里参加宴会——这是真的吗?”
菲蕾亚的脸色微微一变:“是的,怎么了?”
“你不能去。”狄欧双手按住菲蕾亚的手,用力捏住,“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你真的不能去。”
狄欧这句话触动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她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我知道你担心。不过父王有命,我是必须要去的。其实也好,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见见北海侯爵。”菲蕾亚压抑着心中的忐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
这个回答本是想安慰狄欧,可是恰恰起了反效果。狄欧的神情更忧虑了。
“就是因为国君下令,我才觉得奇怪。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带出龙见,送到乡下的?他命令你不能返回龙见,怎么突然又让你回去?”
狄欧的这句话菲蕾亚打了个冷战。她想到了那个预言。
“父王到底想怎么样?……他不会真的把我当作水之花了吧……?我是他的女儿啊……”菲蕾亚的声音颤抖起来。
“别怕,我想事情不会那么严重。”虽然狄欧心里也很慌,但还是试图安慰她,“菲你想想,水之花的预言出现多久了?十三年了!如果国君真的当你是水之花,要对你不利,他早就动手了,不会让你活到现在!可他没有杀你,而是让你呆在慕莲香止,说明他并不相信你就是水之花。”
“真的?”菲蕾亚惊诧道,“可是他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不让我回龙见?”
“也许……也许他知道那水之花就在龙见,所以想让你远离。他是在保护你呀!”
“保护我?”菲蕾亚更疑惑了,“那他为什么现在又要我进宫?”
“我就担心这个。我怕这不是你父王的意思。”
“你是说……是茜弥拉和曼瑟要我回去?”
“对。”狄欧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不能中了他们的计。”
菲蕾亚没听到后面那句话。她望着靠窗那面墙上挂着的国王夫妇的肖像,默默地想着心事。
狄欧说得对,如果他相信自己是水之花,要除掉自己的话,就不会等这么久。母亲已经去世,舅舅和外公又都在希夷,父亲是她在这国家唯一的亲人。虽然十三年来他从未来慕莲香止看过她,但每年过节和她生日时都会送来礼物,今年新年也不例外。这说明父亲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唯一的担忧就是茜弥拉和曼瑟姐弟。新王后和她兄弟专横跋扈的传言早在数月前就传到了慕莲香止。尽管如此,菲蕾亚依然相信,只要有父王保护,他们不敢拿自己如何。
她没告诉狄欧,上午随着信使送到慕莲香止的,除了国君的信,还有曼瑟公爵为自己订制的礼服。礼服上缀满了宝石,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是曼瑟对自己示好吗?还是另有所图?
“……我觉得这样比较稳妥……哎,菲,你在听吗?”
“嗯?你说什么?”菲蕾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在说,我怕这个邀请是茜弥拉姐弟的诱饵,骗你到龙见,然后再设计摆布你。不如找个理由推辞掉,比如说你病了,或是摔坏了腿。”狄欧耐心地解释着。
“好好的说病或是受伤,他们怎么会信呢?万一让他们知道了真相,反而会落下把柄。”菲蕾亚摇头道,“你是担心茜弥拉和曼瑟吧。放心,我会小心的。宴会上有那么多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何况还有父王呢。”
“就算不说茜弥拉和曼瑟。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你和希夷太孙的亲事。虽然是早定好的,但到现在两边国君都不提,这里真有些古怪!”
这句话倒真是说中了要害。菲蕾亚从小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未来的希夷太孙妃,此刻离婚期越来越近,她的担忧也与日俱增。狄欧的话一出口,她立刻就紧张起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有一个办法。”狄欧眉峰一挑,眼中射出一道光来。“我想,我们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与希夷大使取得联系,让他催促国君早日向大西提亲。有希夷做你的后盾,茜弥拉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菲蕾亚皱着眉头想了想,虽然私下联络这种事有违法规,但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用力点了下头:“好的。我明天就写信!”
“还有,让我陪你去龙见!”狄欧恳切地说。
可是菲蕾亚却摇头:“不行。让莉薇知道,又该说我了。再说你现在鼻青脸肿的,我想带你也不行呀。”
狄欧光顾着出谋划策,把白天被打的事都忘了。不过他还是不死心。他提议自己去送信,不过依旧被菲蕾亚否决了,因为他身份不够,没有拜见大使的资格。
狄欧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坚持。他握住菲蕾亚的手,反复捏着她的手指,心疼得舍不得放下。
“你要答应我,在得到希夷的回复之前,你见到茜弥拉和曼瑟时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耍性子,无端激怒他们。”狄欧说。
“嗯,我会小心的。”菲蕾亚眨着猫一般的眼睛,认真地点头。
“你还要答应我,去龙见最多呆三天,第四天你若不回来,我就会去龙见找你。”
“这不好。你私跑出去会受罚的。”
“怕我受罚的话,你就早点回来。”
“好啦好啦,不过是去龙见,又不是上战场,没那么可怕的啦。”菲蕾亚提高了声音给自己壮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无论她怎么保证,狄欧始终放心不下。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似的。可能是眼神太过直白,连菲蕾亚都窘迫起来。她低下头,掠了掠刚才揉乱的头发。
“丢丢,先不说这些啦。我有些累了,你给我唱首歌吧。”
狄欧明白,菲蕾亚心里也很紧张,他不应该这样给她施压的。于是便说:“好啊,唱什么?”
“就唱《骑士与玫瑰》,好不好?”
这首歌是一年前加陵王后去世那天狄欧给菲蕾亚唱过的,她很喜欢,以后每当心情不好时都会叫他给自己唱。
狄欧清了清嗓子,在她耳边小声唱道:
从前有座美丽的花园,园里生着一朵玫瑰花。
骑士去采那玫瑰花,却被玫瑰的刺儿扎。
“美丽的玫瑰啊我问你,你生满尖刺是为何?”
“勇敢的骑士啊别见怪,我没有甲胄与宝剑。”
“美丽的玫瑰啊我问你,你尖刺扎我是为何?”
“勇敢的骑士啊请原谅,我怎知你不会将我伤?”
“玫瑰收拢你的尖刺吧,我就是你的甲胄你的剑。”
“骑士遵守你的诺言吧,请保护玫瑰花直到永远。”
就像上次一样,狄欧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菲蕾亚闭上眼睛。她的呼吸变得平缓而均匀,睡袍下雪白的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
“菲,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狄欧捧起她的脸,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嗯。一定……”她在梦中喃喃道。
这之后,狄欧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帮菲蕾亚把被子盖好,整理好床帐,把刚才那根丝绳藏到窗帘与窗棂的夹缝里。他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小心地侧身钻出,随后又从外面把窗户原封不动地关上。他在窗台上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无人之后,就纵身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