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芳姿》陈或或

17、暴雨

　　如果说乐器法的册子还有些图片来撑撑场子的话，那音乐史书上近三十页长篇大论的分析释义已经足够让唐礼抄到痛心疾首马不停蹄。

　　埋头苦写锥刺股，曾先生的书房里，垂着脑袋端坐在桌旁的人一手按着翻开的书和稿纸，一手握着钢笔，抿着嘴咬紧牙奋笔疾书。

　　写了大概有四个多小时了，甩了甩酸痛僵硬的手臂，唐礼抛开笔，趴到桌上忧伤地抓了把头发。

　　瞧着还有一遍多一点的内容，再看看手上扒拉下来的两根短毛，唐小爷吸了吸鼻子，苦着脸：“黑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啧啧，叹息。”

　　黑头......这个形容......一边正在练笛子的宋阮抽了抽嘴角，移开唇边的竹笛，撇眼看向窗外。

　　盛夏七八月的天，套用一句作文中的老话，和小朋友的脸似的，说变就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这会儿却天色忽暗，不知何处而来的凉风卷着山间草叶沙粒零零乱乱的飞了起来，拍打着树木的枝丫“哗哗”作响。

　　正应那晚唐名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尽管暴雨将至，气势恢宏，但此刻，并不是凭栏赏景的时候。

　　偏头看了看摆钟上的时间，暗褐色的指针跳到将近五点。

　　宋阮有些担忧，天气预报并没有报道说有雨，昨日去山下见村长的时候被告知，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村尾的李大爷会拉车送瓜果蔬菜等东西上山，而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见到李大爷的身影。

　　眼见着就要变天了，李大爷这时候要是正在山道上的话，指不定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宋阮拧眉想了想，随即快速放下笛子收入笛包。

　　“师兄，昨儿村长说的李大爷到现在还没过来，外面天变了，山路没那么好走，我去山道那边看看，碰到了也好搭把手接应。”

　　“对哦，你不提我都抄书抄忘了，李大爷今天是要上山的。”

　　“恩，时间过太久了有点不放心。”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唐礼搁下笔，追上宋阮：“有两条道，咱俩一人走一条，比你一个人两头跑节约时间。”

　　“行。”有帮手自然是更好，跑去屋子里拿了两把伞出来，宋阮递了一把给唐礼：“带着，待会儿肯定是要下雨，到时候碰到李大爷电话联系，没碰到就山下村口见。”

　　“好。”唐礼应声。

　　在互相叮嘱后，两人走出院子，关好庄门，拿着伞，分别朝两条下山的山道走去。

　　沿着狭窄的石土道往下走了大半的路程，山风越加猛烈，于山野深涧狂奔呼啸而来，林动鸟隐，碎叶袭面，虽是狂风大作，但空气里的温度却依旧燥热而闷重。翘首看去，灰沉沉的浓云从天边滚滚而下，一层堆着一层，夹杂着几道转瞬即逝的白光，不一会儿便铺天盖地压在了明隐山的上方。

　　在大自然风云变色的凛冽威压下，渺小如蝼蚁的人类愈发显得势单力薄，微不足道。

　　如果是平日看到这种场景，宋阮大概感叹之余还会诙谐一句：“何方道友在此渡劫”，而现在站在狭窄陡峭的山道上，她眺望长长的山路，只恨不得长有一双千里眼，脚下踩着风火轮，能看得更远一些，走得再快一步。

　　雨天行路上山有巨大的风险，虽然村民们对山路地形了如指掌，但出于为所有人的安全着想，务必得赶在雨落下来之前找到李大爷！

　　揣着焦虑之感小跑着直到下山，看到从另一边匆匆走过来的唐礼，宋阮惴惴不安的心情才略略缓解了一点。

　　“师兄。”宋阮迎了上去：“我这没碰到李大爷，你那边？”

　　“也没有。”唐礼摇头。

　　“没有？”眉头微蹙：“不应该啊，村长说是两三点就会上山，这都快六点钟了。”

　　宋阮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莫不是李大爷......”

　　“走，去村里看看。”唐礼也是一脸凝重。

　　村子里村民这些年来送货上山从来没有误过时辰，这次送货的李大爷也是个熟人，往常都是按村长所说的时间按时送货到货。如今人不曾到庄子里，在山道上也没看见身影，若是家里有别的问题耽搁了还不打紧，怕就怕李大爷早就上了山，却在上山途中出了些什么事情......

　　宋阮心里也是这个意思，点了点头，两人又转身往村里走。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小小的雨点，落在睫毛头发上，宋阮正欲撑伞，倏地一道闪电，接着“轰隆隆”几声惊雷，不过短短几十秒，原先还是细细的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在又一道闪电划过的瞬间，“哗啦啦”势如破竹地倾倒了下来，转眼织成巨大的雨帘。

　　泥地上很快积起了坑坑洼洼的水塘，溅在鞋子裤子上晕成大片的泥点。

　　裤腿衣角几乎全被淋湿，头顶撑着的伞似乎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艰难地紧握住伞，逆风迎着暴雨踏进村子，刚进了村口没几分钟，远远看见一辆被大片塑料布盖着的的板车向村口驶了过来。

　　前边穿着雨披拉车的人影看起来有些面熟，眯眼定睛一看，唐礼提高了声音激动道：“是李大爷！”

　　那边隔了老远的拉车人也像是看到了他们，挥了挥手朝两人喊了喊。

　　“没错了，就是李大爷！”

　　拉着宋阮快步走到李大爷跟前，唐礼抹了把额上混杂的雨水和汗：“李大爷，您可吓死我们了！这一下午没来，担心得我们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儿。”

　　“哎呦对不住啊小唐！”李大爷搓了搓手：“都怪我那老婆子，年纪大了，板车车胎扎坏了也不记得补，下午要用时候才发现，现在这板车用的也少，跑了半个村子都没找到能换的好胎，最后在村尾老王家才搞到些贴片补了一下。弄完看天像要下雨，我就又回去拿雨衣，给板车上盖了层挡雨的塑料布，这不，一来一去的，就耽搁到现在了。”

　　“东西都小事儿李大爷，什么时候送上去都成，只要您人没事儿我们就放心了！”

　　“是是，你们两个小娃娃还特地来找我。”望着面前浑身湿透了的两人，李大爷有些愧疚：“对不住啊。”

　　“您这哪里话呀。”宋阮转到车后面，把伞夹到肩膀和脖子上，空出手帮着往前推板车：“您还冒雨给我们送东西呢，哪里有什么对不住。李大爷，这雨来得太突然了，上山路险不好走，先回村子，雨停了我们和您一起送上去。”

　　“对，不急着这一时。”扶住车的一侧帮忙控制车头的方向，唐礼也开口表示。

　　“行，听你们的，先回去！你两个娃娃也赶紧去我家喝杯热茶，淋了一身雨，仔细病着了。”李大爷连声答应。

　　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下冒雨将车拉回了家里，看着一车的蔬果货物推进遮雨棚，唐礼略有些奇怪：“李大爷，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就出货了？往常李大娘不都和您一起去嘛？”

　　“嗨，别提了。”李大爷边擦脸边道：“今儿镇上集市最后一天，村里除了上班上学的，其余大半的人早上干好活，吃完午饭就跑镇子上转弯了，老太婆也跟着去了。”

　　“怪不得。”

　　“都想出去凑个最后的热闹呢！”李大爷招手：“走，屋里坐会儿喝茶，大爷找两条干净帕子给你们擦擦头发衣服，等雨停了再出发。”

　　“好嘞，麻烦您啦。”

　　“哎呦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客气，来，来，靠边上屋檐下走......”

　　“砰----”“李叔！李叔！”

　　猛地一声巨响，关着的院门突然从外头被蛮力推开，正说话的三人诧异回头，只见一个浑身湿透了的村民冒雨冲了进来，扶着胸口喘着粗气大喊：

　　“李叔，快，快！村里人都出去了，晒谷场上的几千公斤的稻子我们十几个人根本来不及收！全都淋得不成样子啊！村长已经要急死了！满场子转！我这到处找人也找不到几个去晒谷咋办啊！”

　　“啥？！我这就过去！”李大爷霍地丢下擦脸毛巾，连雨衣也来不及穿便随着来人冲出了院子。

　　几千公斤的稻子是什么概念，几千公斤意味着差不多一个村子一年的收获，意味着所有人的基本伙食来源。没晒好的稻子高温下极易发霉腐烂，如果不在雨天赶紧抢收，有可能明隐村百姓辛苦一年的成果全部泡汤。

　　听了村民全过程的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望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的李大爷和村民，宋阮和唐礼对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也去帮忙！”

　　“好。”唐礼伸手想拿伞。

　　“这情况打伞反而麻烦，反正都淋湿了，无所谓了。”

　　“恩，也是，晒谷场我知道，跟好了，我们赶紧过去。”

　　“走！”

　　达成共识，两人立马挽起裤管转身，帮李大爷关上门后冲进大雨里，跨开步子匆忙朝晒谷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