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的女汉子》陋室人

19、庄周梦蝶

　　连年余与连翘兄妹甫一见面，立刻抱头痛哭不已。连海平瞧着连年余和连翘抱在一起哭的甚是厉害，加上自知与父亲离别在既，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只能在旁边哭着劝道：“爹爹、姑姑小心身子，且莫要再哭了。”
　　连年余哭了好一会，才在女儿的劝下，推开妹子过来对杨畋施礼：“杨公子，此番着实让您费心费力，您救舍妹的大恩小人实是无以为报，反累你又多花的许多银子，小人此次回去，便是卖房卖地也定会把您这钱给还上。小女以后也就拜托杨公子照料了。”
　　杨畋一进屋就看到连海平早已哭得双眼红肿了，心中已然甚是不快，再听连年余这么说话，更觉心头火大，于是双手扶了连年余说：“连老伯，您这话说的就言重了，我与海平是朋友，本就应有互助通财之义，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先前与海平所说不过是顽话，二位且不可当真，您带海平回去后，若家中尚有余财，就让她去读点书吧。”
　　连年余听了这话不由愕然。这杨畋先前不是说想让海平留下教她吗？这怎么又让自己带走海平让她读书了？于是甚是为难地说：“杨公子，这江南之地虽多风流文士，可寻常人家也不过送男孩子去私塾里读两年，能粗略记个账目便不错了，至于这女孩子读书更是闻所未闻之事。莫说家中人定然不允老朽把女儿送到私塾里去，便是老朽硬要送去，也没有哪个私塾会收女孩子的啊！若您真有心让她读书识字，就求您把她给带了去吧！”说到末了，眼中不由又有泪花溢出。
　　杨畋仍是不悦地说：“我虽有心让她读书，但绝无强人所难，拆人骨肉的道理，你既舍不得，那便带海平回去便是。”
　　连海平突然杏眼圆睁，俏脸含怒，上前踹了杨畋一脚，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要我们父女哭着求着让我与你为奴不成？！”
　　杨畋看着怒火冲天的连海平一脸无辜地说：“你还真说对了，你不是来与我为奴的，是来与我为主的，就是我祖母和我爹也没有说上来就踹我一脚的。”
　　连海平羞涩之余又有些忿忿地说了一声：“活该。”
　　直把一旁的连年余和连翘都给看傻了。连年余这才回过神，立刻训斥女儿：“胡闹，你这成什么样子！”
　　连海平吐了下舌头没敢说话。
　　反是杨畋笑着打了圆场：“连老伯，算了，反正就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踹得还没蚂蚁夹一下痛呢。”
　　连年余赶紧说：“杨公子，这丫头太不成话，以后该骂你就骂，该打你就打，该罚你就罚，万不可惯着她的性子来。”
　　连海平见缝插针地加上一句：“实在看不惯我，你让人把我送回杭州老家里，反正我爹不收我的卖身银，我可是自由身。”
　　连翘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白，身子一颤，两行泪水又从眼中流了出来。
　　这话原是连年余与女儿先前商量好的，连年余哪想到女儿竟是没眼色地当着阿妹的面说了出来，大怒之下，扬手一记耳光便向女儿脸上抽去。
　　杨畋见此脸色一沉，一把扯过连海平，黑着脸对她说：“你浑说什么，还不快给你姑姑道歉去！”
　　杨畋这边又截位连年余，从怀里取了十两银子塞给他说：“连老伯我就不给您设宴践行了，这点散碎银子，您路上零花。”
　　连年余一听这话，脸上更是通红，哪里肯接。
　　杨畋笑着说：“杨老伯，若不嫌少，这银子您就收着，算我的一点心意便是，若是嫌少，我给您换大点的便是，再说这以后我还有事求您呢，你要是不收这银子，岂不是太过见外了。”
　　连年余听杨畋这话说的话中有话，加上此刻他也的确无银回乡了，便只得答应下来。
　　连海平原本是和父亲杨畋话赶话地说到哪，浑没想到姑姑便在一旁，眼见此刻姑姑哭的一塌糊涂，于是低着头蹭到连翘跟前低声说：“姑姑，平儿知错了，姑姑您也知道平儿素来是个没心眼的，绝不是有心那样说姑姑您，您就原谅平儿吧。”
　　连翘用自己竹枝一样的细手指抹了脸上的泪水，勉强笑道：“傻孩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回要不是你，姑姑指定出不来那个火坑，说来还是姑姑要多谢你呢。你也是个有福的，只是这以后到了大家子里，你想不到的是是非非就都出来了，姑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以后你只记住，这以后无论人看人后都要慎言。”
　　连海平知道姑姑所说的是彻心之痛，于是用力的点头答应。
　　杨畋转过了头说：“若是都收拾好了，我们跟主人家打个招呼，就走吧。”
　　对此提议，连年余和连翘都无异议。
　　杨畋说：“好，连老伯，连姑姑你们且先说话。海平，你随我一起去跟店家结账吧。”
　　连海平应了一声，随杨畋一块出去了。
　　连年余虽不明白杨畋为什么要让连海平跟他一起去，但想着连海平以后就要跟着杨畋了，这以后的事自己也管不了许多，只能由他们去了。
　　杨畋和连海平开了十几步以后问了一句：“海平，你姑姑的那个孩子就这样不管了吗？”
　　连海平叹了口气说：“那孩子出生才不过八天就这样离了娘也是可怜，不过我瞧姑姑是不打算管那孩子了。”
　　杨畋瞧着远处的连翘正一脸兴奋跟连年余说着话，叹了口气：“也是狠心。”
　　连海平瞧了自家姑姑一眼说：“许是压根就不爱那孩子吧。姑姑当初对澜哥那可是比眼珠子都宝贝呢，连碰都不许我碰一下呢！澜哥找乳母时，本是压根用不着她操心的事，可她还是巴巴的托我爹四处给她打听年轻奶水多的乳娘。”
　　杨畋摇了摇头说：“她宝贝的这辈子大概是再也见不着了，这会最需要她的，她又舍弃了……”
　　连海平噗嗤笑了一下说：“不就是你把我姑姑给救出来的吗？这会子又去可怜那个孩子了，换我指定比我姑姑更狠心，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摁水里淹死得了，省得这会又在这牵肠挂肚的。反正那压根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
　　杨畋听了这话，脸上猛然变色喝道：“你说什么？”
　　连海平被他吓了一跳，怯怯地问：“怎么了？”
　　杨畋黑着脸说：“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一生下来就摁水里淹死？且不说这种话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说的出口，就说一个母亲亲手淹死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不食子，你这又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连海平愤愤不平的咕哝一句：“老虎又不用交人头税。”
　　杨畋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连海平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当虽知杨畋甚是不悦，但能把话掩着，她也不是连海平了，于是咬了一下下唇，猛不抬头不服气地说：“我们家里都是这样的啊，每家只留两儿一女，过了这个数，差不多都是一生下来就淹死的。”
　　杨畋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思议的说：“你说什么？”
　　连海平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一下子没了底，但还是用极底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每家只留两儿一女，多出来的，一生下来就淹死了。”
　　杨畋双眼怒火汹涌地盯着连海平看了好半天才一字一句地问：“每家都这样便是对的吗？这酸枣坡上还每家都买女人锁起来呢！那就是对的吗？！”
　　连海平心中咯噔一声，咬着下唇退了一步说：“对不起，因为我们那里每家每户都如此，从我有记忆就是如此，我之前没有想过，现下听你一说，才突然觉得，原来我们家在别人看来，竟也是个酸枣坡一样的人间地狱。”
　　杨畋见此脸色稍霁，缓了口气对连海平说：“以后读了书，再多见此世面，你就会知道外面更多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会知道不是你身边每家每户都是如此便是对的，不是从你有记忆就是如此便是对的。”
　　连海平轻轻嗯了一声。
　　杨畋见连海平脸色甚是难看，想想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说的太重，于是为了缓和气氛笑了一下说：“看来海平你是和我一样，便是自己家有什么不好，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凡事都护着自己家乡。”
　　连海平不以为然地说：“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又有什么好护的。人人都长着眼睛，你是能挖了人家的眼睛，还是能堵了人家的嘴？”
　　杨畋知道她是心头有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这个脾气啊！”
　　连海平听他这样说，突又心头火起，赌气地说：“我这脾气就是这样，你要嫌我脾气不好，就不要理我了，欠你的钱，等我们回家后，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必还给你。”
　　杨畋又是无奈又是好气地说：“狗咬吕洞宾。”
　　连海平一听更是大怒正待发作，杨畋已是一个箭步进了大堂跟店主打了招呼，连海平不好也不愿意跟他在外人面前争执，只得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