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竞]骨生花》夙缘起

2、上

　　苍越孤鸣到达孤雪千峰山背草屋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映在树梢屋顶，橙红色的光暖洋洋的，夏日傍晚的温度虽不如午时，去了燥热反而舒适，只是难为苗王披着皮草又爬山，纵然功力超群，碰上这般陡峭的山路，额头仍挂上一层薄汗。
　　看到破旧茅草屋时，他没想着会看到这样的竞日孤鸣。
　　苍白，甚至是惨白的。去掉了易容的面孔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只是棱角更加分明，脸颊瘦的凹了进去，仿佛颧骨上只包裹了薄薄一层皮，以前即使呕着血也多少带着点颜色的薄唇几乎和脸白成一个色调，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腰带勒出惊心的弧度。抬起手，袖子滑下手腕，骨节分明，跪下时略提起的裤子，露出一点肉也无的脚腕，屈起的关节清晰的在粗布衣衫上勾勒出骨头的走势，仿佛是会动的骨架。
　　苍越孤鸣一个愣神，来不及阻拦，人就跪在了眼前，膝盖落在地上不轻不重，那声音却像重鼓锤在苍狼耳边，他几乎是扑上去把人半扶半抱的搀起来。竞日孤鸣可能一时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楞在那里，随之就是咳嗽，有气无力的像猫仔一样声音细弱，蜷着手指攥着胸前的衣裳咳嗽。
　　“祖……”
　　“咳咳…苗王前来，陋居咳咳…蓬荜生辉……咳咳咳咳……”
　　未及出口的称呼卡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哽的眼尾发烫，手熟悉而又陌生的顺着脊背安抚气息。
　　单薄的身躯颤抖，又在掌下慢慢平复。搀扶和顺气的手同时被推开，力道轻若鸿毛，却又无法拒绝。
　　“苗王里面请。”

　　屋子里破旧而又整洁，半开的窗格正好可以看到山顶。苍越孤鸣知道，山顶无美景，只有自家王叔那个破棚屋，就在山的最高处，向着日出的方向。只是这么些年苗疆动乱未平，又有九界混沌在后，千雪孤鸣很少回来，大多数时间在外奔波，难得回来也只是在王宫盘桓一二，再难像父王在世时那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的闲逛，或四处游历，或在孤雪千峰上抱着酒坛看日升月落。就算如此，祖王叔还是定居于此，其意不言而明。
　　当初破了地门的局，紧接着便是魔世与九界，风云跌宕中，三人都不曾碰面，但苍越孤鸣一直能收到关于竞日孤鸣的情报，是防范也是保护。本以为这是默认的规则，今生不会有再会，却在难得的平静时光收到了传信。
　　应邀而来，原本的复杂心境看到人都化作了感伤与难过。为王多年，虽还是青年面容，内里已经是个千锤百炼的成熟王者，竞日孤鸣眉眼间流转的那一丝细不可查的失落，让人无话可说。

　　“祖王叔是有什么要苍狼带给王叔么？”斟酌半晌还是用了旧时称谓，许是预感，许是天真，放下责任容这一刻私心作祟。
　　“有。”
　　被放在掌心的挂坠是颗小狼牙，累丝镶嵌，玉石点缀，华贵非常。干干净净的一点陈旧的痕迹也无，反而因长期被摩挲而反射着柔和的光芒。是狼主十岁首次出猎猎来的小狼，犬牙被摘下做进这个吊坠里。猎到的头一匹狼的犬牙在苗疆有着别样的意义，它代表着一生不变的忠贞和相随。王叔的狼牙早年说是丢了去，为此被父王打得很是凄凉，却不知这狼牙那是就已经交在祖王叔手上。
　　“如果哪一日，他还想再看我一眼，就请带着它，到这里来。”竞日孤鸣微笑如常，眼神温柔的看着苍越孤鸣手上的挂坠，“小苍狼，你早已成为一个合格的苗王，你做的很好，比你父王，比我做的都要好。”
　　苍越孤鸣看着他，心知肚明。
　　还能说什么呢？这是他的选择。他并非只有这一个选项，但可挑剔的余地也并不多，只是挣扎在这些选择中，他已经精疲力尽，于是不想再辛苦，选择了最让他轻松的那一个，至于其他人的情绪，已顾不得这么多。
　　“孤王……仅剩的亲人……”苍越孤鸣不知不觉的声音暗哑下去。多年前的“仅剩”和现在的感觉全然不同，那时还掺杂着愤怒不满敌视不甘，现在大概仅剩下单纯的感念。并不是经历磨难就可以让苍兔成长成苗王苍越孤鸣的模样，支撑着他的力量，有责任和不甘，也有磨难前所收获的真意和温暖。
　　“所以小苍狼，你该早早成家立业了。”那双琥珀色眼睛中透出的笑意真实而又温暖。
　　不自觉的被蛊惑，点头应声，“好。”

　　最后一缕晨曦透过窗缝消失在地面上
　　“你该回去了。”
　　“恩。”问着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有机会再见到祖王叔么？”
　　“后会无期。”
　　苍越孤鸣站起身走了出去，隐约听到身后一声低低的喟叹。
　　“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