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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相思百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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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绣双狮床帐,古釉漆梨木雕花床,红木雕鸟兽的屏风,不远处茄皮紫釉鱼纹香炉里熏香冉冉升起,却还是熟悉的枯水香。
李今拙怔怔看着周遭的一切,皱了皱眉毛,才想起自己五日前便已经搬到了需雨院,一切都是新的了,自己那些旧得器物都给换了。
刚起身,丫鬟婆子便推门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穿衣。
奶娘边为她梳头边说:“老爷方才嘱咐了,让大小姐用过早膳便去前厅,今日有贵客驾临。”
李今拙一听忽然来了精神,脑子也不昏沉了,扭头问奶娘:“可是若白哥来了?”
奶娘温温地笑着,手上一刻也不停:“大小姐莫要乱动,仔细给奴婢梳疼着了。”
李今拙确是不依,站起了身子,娇憨的脸上尽是不满,急忙忙地问:“奶娘快说呀,明知我着急。”
奶娘闻话倒也索性放下了梳子,笑盈盈地答到:“杜少爷确是来了,还说要在咱们府上小住些时日。只是随行的还有些客人,奴婢也不清楚是何身份。不过老爷将东厢房上好的客居收拾了出来,每间还配了不少丫鬟,想来身份也是贵重。”
李今拙完全没在意奶娘所说还有其他客人,只听说杜若白要在府上小住,便激动不已,不停催促着奶娘丫鬟们手快些。早膳也未用,急匆匆套了外袍便直奔前厅。
步履匆匆来到前厅,一进厅,目光四处扫了一扫,却并未发现杜若白的身影,心中不禁失望。可还是走到厅中主位前,行礼,毕恭毕敬地道:“爹。”
李拂风年逾四十,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一丝不苟,平日里对旁人都是威严得很,今日却难得得浮出一丝慈笑:“拙儿可用过早膳。”
“未曾。”李今拙老老实实地交代。
李拂风微微皱眉:“以后可不得如此,你身体弱,饮食起居一定要注意,不可马虎。”
“女儿领教。”今拙垂首,神思却缥缈了,杜若白不在厅里,却是能去哪。这么想着,李拂风再唤她一声竟是未能听见。
“拙儿!”李拂风不满女儿在客人前的失态,微微不悦:“这是落雨堂堂主纪叔父。”
“纪叔父。”今拙忙转身,一揖礼,愣头愣脑地喊着。
纪岘倒是不在意,扬了扬手,说笑着:“李兄,令嫒倒是个乖巧懂事的。”
“那边坐的便是你纪叔父的公子与千金。”李拂风见纪岘不在意,脸色也缓和了。
要不是李拂风提醒,李今拙也注意不到那两位。不过细看,那少年十分丰神俊朗,少女也是生的娇美,还带着江湖儿女的英气。她这才稍稍稳住心神,一本正经地行了一个平辈礼:“李今拙。”
那两位也回礼:“纪逢。”“纪疑。”
抬头,纪疑眼中显然是不屑,纪逢倒是稳重,喜怒不形于色,未曾表露半分。李今拙又将视线转到李拂风身上。
“你早上未曾用膳,此刻便去吧,莫再耽搁了早课。”李拂风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朝李今拙摆摆手。
“是,女儿告退。”今拙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也不耽搁,行了礼便出了前厅。
“李兄,令嫒甚是懂事,不似小女,总是胡闹得很…”厅中相谈甚欢,笑意连连。
返回需雨院时,李今拙的脚步比来时缓了很多,却也不消片刻便到了。
“小姐可还用膳?”丫鬟冷珠问着。
“不用了,先生可来了?”李今拙鼓着脸坐下,小脸上都绷红了。
冷珠娇笑:“周先生方才便到了,在小书房呢。可是谁惹大小姐不快了?”
李今拙哼了一声,没说话,甩甩袖子,努着嘴朝小书房走去。
早课一结束,李今拙便直奔西边漆胶院。
青雨连绵,如烟如雾。打湿黛瓦,墙根上都攀附着青苔。春桃已凋零地差不多了,被风雨吹得飘摇,柔软的花瓣和着雨水贴在青石板上。房檐下雨珠直落,细密地织成帘。而通往二夫人院里的走廊房檐下,正挂着一个白铜纹梅花鸟笼。
是很常见的沙百灵,栗红色的漂亮羽冠,深褐色的勾爪,倨傲并且寂寞。
它只是用啄梳理自己的羽毛,来回地在这狭小的空间行走,看着苍茫的天地,并不歌唱。
不歌唱,并且不发出一节音调。若不是它走动着,仿佛已不是个活物。
它是母亲离世之前所养的鸟。从前它不住在笼子里,日日在母亲的厅里翩翩飞舞,欢颜高歌,婉转的声音绕梁不绝。
但自母亲离世后,它便哑了,并被囚禁。不仅是它,从前母亲养的那些自由的鸟儿,全部被押进了牢笼。
李拂风曾下令,夫人生前爱鸟,自她去后,每每望见这些鸟儿便思及她,心中痛闷。自此,昌陵镖局再不见百鸟争鸣。
百鸟争鸣,明明是那样鲜活的记忆,却恍如隔世。
曾听下人们口中传的,母亲是会鸟语的。李今拙未曾问过,但她知道那是真的。她亲眼看到过,母亲一个人坐在偌大后花园凉亭里,落寞得很。然而不消片刻,就有一只莽撞的长尾鹊闯入纱帘,歇在母亲的肩上。母亲的嘴一张一合,而她隔得太远,实在无法听清。
待那只长尾鹊又跌跌撞撞地离去李今拙便准备起身,却看到母亲朝她的方向望着,眼睛空洞,泪流满面。
母亲曾告诉李今拙,不歌唱的鸟儿是患上了相思病。
母亲,何为相思?
离不开,却求不得。
少时琢磨不透这句话的意思,如今却时时刻刻戒备着,从未放松过心神来细细钻研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李今拙一直不懂母亲这句话的深意。
想起母亲温柔的目光,视线忽然模糊,李今拙鼻子酸涩,母亲...
“大小姐,每次你给二夫人请安都要在这廊下驻足看这鸟儿。你若喜欢,何不取回咱们院子。再说,这不过只是只哑的沙百灵”冷珠声音清脆。
那只倔强的百灵,自然的,它失宠了,再无人宠爱它。除了李今拙,无一人来看它
李今拙摇摇头:“只是每每看到它,便想起了母亲...”一声叹息生生地憋了回去,自己尚且如此,哪里还有闲情去可怜一只鸟儿。
她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姨娘。”一进门今拙瞬间绽开一派天真的笑,糯糯地叫着。
二夫人连忙从内室里出来,笑着拉着李今拙的手让她坐下。
“早课可上完了?先生讲的可还懂得?”二夫人边招呼丫鬟端点心来边问着。
李今拙皱皱眉,将刚拿起的糕点放下,努着嘴抱怨:“先生讲的深奥,拙儿实在难懂。”
二夫人拍拍他的手:“那就让先生讲些浅显的,课程慢些无妨…”
“姐姐!”话音未落,一团香香软软便撞进他的怀中。
李今拙吃了一吓,将那一团搂在怀里:“挽弟何时回的?姨娘竟不告诉我。”
二夫人嗔笑着,一副无可奈何地摸摸今挽的头:“今早与若白同归的。老爷看清明之期将近,顺道让若白接他回来。”
“若白哥他人呢?”她一把将怀中乱动的一团按住,一边急急地问。
“老爷给叫去书房了,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
“哦。”李今拙有些黯然地垂下头,给怀里的一团顺毛。
那一团却甚是不忿,嘟着嘴:“姐姐都不曾问我过得是否好?”
“你倒是从小就黏拙儿,拙儿也是自小就喜欢跟在若白身后跑。”二夫人一把拉过李今挽,给他将皱皱巴巴的衣襟整理好。
李今拙失笑:“那你且说,你过得可好?”
李今挽一听到这话就从二夫人怀里挣了出来,一个劲地抱怨:“唐陵先生脾气古怪的很,每日只
要我们自己习书,心情好时方才讲课。每日布置的功课也是尤其多,稍微不合他的意便要重罚…”
二夫人武林世家的出身,性情也是豪爽,听见这话更是气的不轻,伸手就拧了今挽的耳朵:“臭小子胡说什么,唐陵先生是大家,你能在唐陵先生坐下听讲是你三生有幸,你怎可如此抱怨。那些个资质差的,唐先生还不收呢!”
话音一落却是一阵沉默。
她神色蓦地僵硬,尴尬着向今拙解释:“拙儿,你知道…姨娘不是有意指你…姨娘…”
江湖里谁不知道,昌凌镖局李家,对儿女向来一视同仁,且不说女子也是从小读书习武,就连在家谱上的位置也与男儿并列。所以李家无论男女,个个都是能文能武,李今拙祖父那一代还曾出过状元。而昌凌镖局的大小姐被送到唐陵先生坛下听讲,第二日便被先生以资质太差送回。这一事,被江湖人当做笑料传了许久。
二夫人越解释越说不清,倒是李今拙神辞恳切,将软嫩的小手搭在姨娘的手上说:“拙儿也自知天资愚钝,确实不如挽弟。但也知道姨娘绝不是那个意思,姨娘向来呵护我如母,将我视如己出。姨娘在我心里,也是如娘亲一般。母子之间,不必多言。”
二夫人被今拙一番话说得眼含泪花,将她连带着今挽搂在怀里:“你这孩子,从小就那般懂事,
让姨娘这心里啊,甚是熨帖。”
漆胶院内,一片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