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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眠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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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箭响过第三声的时候,骁宗在满室的荼芜香中睁开了眼睛。
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他的眼睛却像鹰隼般锐利明亮,谨慎地巡视起四方——骁宗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骁宗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未动,仔细聆听了半晌。最后,他一把掀开锦被,动作敏捷地从床上跃下。
在大步流星地来到门前后,骁宗毫不迟疑地拉开了雕花繁复的殿门。
迎着遍地的清辉,眼前的景象清晰地涌入骁宗眼帘。
果然,门外的台阶上坐着小小的泰麒。他就像只迷了路的小鹿,可怜兮兮地瑟缩在那里,不时把脸埋进怀中那个硕大无比的枕头,发出小声又断断续续的啜泣。
听到开门声,哭得迷迷糊糊的泰麒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正好与低下头来的骁宗视线相接。
大概是没想到刚刚还想着的人转眼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泰麒一时反应不过来,疑惑地眨眨眼睛。等到脑海里重新梳理一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
“骁、骁宗大人!”因为太过吃惊,泰麒张开的嘴间溜出一个小小的哭嗝,让他瞬间涨红了脸。
“骁宗大人。”泰麒一边捂住嘴巴,一边急急忙忙地站起。觉察到骁宗的视线落在自己赤/裸的双脚上时,泰麒还有些害羞地动了动脚趾。
“蒿里。”骁宗放开撑着殿门的双手,单膝下蹲,温柔地趋近泰麒,“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泰麒怀中的枕头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他抱着枕头的手指一紧,睫毛轻轻颤动,然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梦到骁宗大人被……”泰麒停下来。回想起梦中不好的场景,他的眼眶又渐渐转为薄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即便他不说出下半句话,骁宗也能猜到那一定是很让他恐惧的画面,不然泰麒也不会在深更半夜众人都已经熟睡之时,担心地跑到自己门前哭泣。
骁宗的心像浸到了温水中,瞬间温暖起来。他轻轻搂住泰麒,把对方拉到自己身边,用粗糙的指腹一点一点擦去泰麒脸上的泪痕。
不过,即便骁宗尽量放柔了动作,泰麒还是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掌摩挲得不时微微皱眉。
他觉得有点痒,却又不舍得放弃这难得的亲近。
“骁宗大人……”骁宗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泰麒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依恋的低喃,下意识地往前趋了趋脸庞。
话音刚落,对方就把他一把抱起,吓得泰麒赶忙睁开眼,手忙脚乱地攀住骁宗脖颈。
骁宗轻而易举地把泰麒托在自己的手臂之上。等到泰麒坐稳,眨着一双水汽未褪的眼睛转向自己的时候,骁宗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蒿里,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泰麒的眼神霎时变得像月光那样明亮。他的嘴角抿出一个小涡,然后重重点了下脑袋:“嗯!”
被骁宗放到床上的泰麒新奇地摸摸这里,动动那里。终于将周围都认真观察了一遍之后,泰麒拽着软软的锦被,脸颊红扑扑地说道:“骁宗大人,你的床好大。”
骁宗把泰麒乱跑的右脚放回被中,面不改色地按了按被角:“蒿里,赶快睡觉。”
“哦。”对方没有回应自己,这让泰麒有点沮丧,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衣物摩挲的声音响起——骁宗躺到了泰麒身边。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泰麒的脑袋轻轻一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他就和骁宗守株待兔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泰麒心中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他用力拉高被子,把脸牢牢地遮在里面,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骁宗大人,我已经睡着了!”
对于泰麒欲盖弥彰的举动,骁宗的回应是拍了拍盖在两人身上的锦被,毫不在意地应了声:“嗯。”
漏箭又滴了几声,月光慢吞吞地在窗格上爬动。锦被之下,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悄无声息地伸进了骁宗掌中。下一声漏箭响起的时候,骁宗郑重地回握住那只小手。
在如同潭水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闭着眼睛的骁宗嘴角微微勾了勾。
夏季来得毫无预兆。
众人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雨水已经不声不响地落了起来。淅沥沥的雨声镇日不绝于耳,被水汽笼罩的庭院弥漫着一股绣球花的清香。
“骁宗大人!”泰麒撑着一柄巨大的芭蕉叶,蹦蹦跳跳地从石板远处行来。
路过旁边的一盏石灯笼时,泰麒新奇地发现底部卧着一只通体翠绿、几乎要和草色融为一体的青蛙。
他停下脚步,撑着芭蕉叶蹑手蹑脚地靠近,只可惜手还没伸过去,对方就已经机警地蹦走了。
青蛙在湿漉漉的石板上跳跃起伏,“啪”“啪”“啪”地逃远了。泰麒手中,芭蕉叶的叶片有些沮丧地垂了下来。
“蒿里。”他身后的骁宗忽然出声。
泰麒回身,就见端坐在六角凉亭里的骁宗正在朝自己招手。
他的眼睛亮起来,刚刚还萦绕心头的失落一瞬间云消雾散。泰麒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骁宗身边。
进入到凉亭后,芭蕉叶被他随意地放在地上。叶片上的雨水滑下来,拧成一股小溪,最后缓缓汇入亭外苍茫的雨雾。
“骁宗大人。”泰麒趴在骁宗膝上,亲昵地蹭了蹭。
只要靠近骁宗,他就会产生自然而然的亲近之意。
骁宗拿来棉布,想要擦净泰麒发上的雨滴。泰麒则调皮地把头搁在骁宗腿上,脑袋不安分地左右转动,借此躲避对方的双手。
欢快的笑声不时从泰麒口中传出。
“蒿里。”骁宗扶住泰麒肩膀,整理了一下他有些散乱的黑发,“喜欢青蛙?”
泰麒被问得一愣,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他并不是喜欢,只不过在蓬山居住的时候没有见过,因而觉得新奇。
骁宗没有回答,用锐利的眼神无声注视了泰麒半晌,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入泰麒小小的掌中。
泰麒不解地低头看去——一只玲珑剔透的玉蟾,正栩栩如生地蹲在他掌心。
泰麒猛地抬起脑袋,眼睛在昏暗雨帘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明亮:“骁宗大人,这个是给我的吗?!”
骁宗点了点头。即便是赠送礼物,他的举止也一如往常般镇定:“蒿里可以用来做镇纸。”
“嗯!”泰麒重重地点头。如果不是理智强行压制住自己,几乎下一秒,泰麒就会扑入骁宗怀里,不顾一切地撒起娇来。
他的脸颊红红的,眼睛仿佛将整个庭院里的光芒都汇集在了一起:“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夏雨落起来的时候,总是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但是眨眼间,天空就无声无息地放晴了。
“这是什么?”泰麒趴在木桌边缘,一脸好奇地看向摆在桌子中央的东西。
被窗格筛得斑斑驳驳的日光打在那个细长的瓷瓶上头,连同旁边几个圆圆的小酒盏,一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金色的光晕。
“涟国国君送来的礼物。”看到泰麒抬眼看向自己,骁宗认真地解释道,“这是他自己酿的酒。”
听到“酒”这个字眼的瞬间,泰麒的眼睛像被点燃的烛火,“唰”地一下亮了起来。他的手指攀紧桌子边缘,无比期待地看着骁宗。
“蒿里。”骁宗仿佛没有察觉到泰麒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翻了页手里的奏折,不咸不淡地接道,“你还太小,不可以喝。”
泰麒眼中的烛火霎时间熄灭了。
他心有不甘地盯紧眼前的瓷瓶,似乎这样就可以尝到其中甘醇的美酒。
阳光中仿佛有无数颗金粒在上下浮动。透过敞开的窗户,一片木绣球的花瓣悄悄飘了进来。在泰麒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花瓣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落入盏中。
原本平静的水面瞬间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泰麒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酒盏,然后快速瞄了眼背过身去捞取奏折的骁宗。
他悄无声息地伸出了右手。
“蒿里?”骁宗转身,就见一个空空的酒盏被放倒在桌边,泰麒站立的位置则变得空无一人。
小小的喘息声从桌下断断续续地传来。
“蒿里?”骁宗放下奏折,朝木桌走来。
在桌脚一旁,卧着因为偷喝酒而醉成一团的泰麒。他的脸颊微红,吐息间带着清酒的芳香,此时正昏昏沉沉地进入着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