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天有四时》听空镜

2、（二） 寻芳

　　雪团似的珍珠花挤挤挨挨地堆在枝头，不时随着微风掀起阵阵上下起伏的白浪。日影微斜的时候，花朵忽然急遽地抖动起来，片片薄若鸟羽的花瓣，如同吹雪般打着旋儿四下飘散。
　　洋洋洒洒的花雨过后，泰麒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浮满幽香的花帘之下。

　　“就是这里吗？”泰麒抬手拂去沾在发间的花瓣，将有些长长的黑发拨到脑后。
　　在他的肩头立着一只通体辉蓝的小鸟，叉状的燕尾微微后翘，仿佛下一秒就会凌空而起。在接近尾部的地方，一条宽宽的栗黄色腰带束于其上，看起来明亮又显眼。
　　——这是一只金腰燕。

　　听到问话，那只金腰燕低下小小的脑袋，将尖尖的短喙凑到泰麒耳边，清脆地鸣叫起来。
　　喙部张合的动作带动着气流涌入泰麒耳中。泰麒觉得有点痒，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然后温柔地摸了一下对方圆圆的小脑袋，安抚道：“好啦，我知道啦，不会告诉别人的。”
　　泰麒调皮地眨眨眼睛，迎向对方黑乎乎的圆眼睛：“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金腰燕欢快地回应了一声，在泰麒肩头蹦了两下。深蓝的羽毛在暖阳的照耀下，不时闪动着夺目的光泽。

　　泰麒是在等待骁宗的间隙遇到这只金腰燕的。
　　上午的政务结束之后，一干群情激昂的老臣将本欲返回寝宫的骁宗拦在了路中央，争先恐后地传达起自己的政见。

　　骁宗被众人围住难以脱身的同时，泰麒则因为体型过于娇小，被毫不留情地挤到了外面。他像一只不慎掉落的绒球，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一旁。
　　泰麒试着伸长脖子，踮脚查看骁宗的情况，却在抬头的一瞬收到对方使来的眼色，暗示自己率先离开。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有点沮丧地乖乖转身了。

　　泰麒在庭院里等待骁宗。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庭院里的灌木，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猛地从头顶传来。
　　泰麒疑惑地仰头，就见一只漂亮的金腰燕缓缓降落在枝头。

　　站稳的金腰燕梳理了一下凌乱的羽毛，随后歪歪脑袋，冲着泰麒“啾啾”地鸣叫了几声。随着鸟鸣的响起，泰麒的眼睛渐渐转为明亮。
　　“真的吗？”泰麒欣喜地发问。觉得声音有些过高，他后知后觉地捂了捂嘴，小心翼翼地向骁宗的位置看去。
　　不远处，骁宗正认真倾听地老臣们的意见。看他的样子，这场关于政事的讨论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既然这样，暂时离开一会儿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
　　这样想着的泰麒转过头，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最后对着枝头的金腰燕窃窃一笑：“那个好玩的地方在哪儿？快带我去！”

　　大概是在白圭宫中束缚了太久的缘故，见识到自由的泰麒仿佛一只被放出马棚的小马驹，开心得得意忘形——他和那只金腰燕在这处春草萋萋的地方玩得忘记了今夕何夕。一直到天色转为昏黄，泰麒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外面呆的时间有些过长了。
　　思及骁宗得知自己偷溜后脸上可能出现的神色，泰麒恐惧地一抖。

　　“我该走了。”他急促地开口，抬手擦去额头的薄汗，冲旁边歪着脑袋的金腰燕说道，“下次再和你玩。”
　　说完，泰麒就慌慌张张地朝珍珠花的方向奔跑起来。路过一株花枝满缀的海石榴时，因为太过匆忙，宽大的袍袖被猝不及防地勾在了枝上。

　　“呀！”泰麒毫无防备地绊了一跤。重重跌倒的同时，飞扬的尘土溅到了他的脸上。泰麒的脸上一时间灰一块白一块，看起来有些滑稽。
　　因为急着赶回骁宗身边，他只是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就重新站起身，脚步匆匆地朝主殿跑去。

　　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跑回主殿。只是在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泰麒胆战心惊地收住了脚步——幽暗的烛火在殿中隐隐跃动，重重帷幕之后，端坐着看不清神色的骁宗。
　　“蒿里。”骁宗喜怒难测的声音从前方远远传来。

　　泰麒深吸口气，七上八下地朝骁宗走去。
　　“蒿里，你去哪儿了？”在他走到对方面前时，骁宗开口问道。
　　泰麒停下来，忐忑地眨眨眼睛，很小声地说：“出去玩了一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因为不敢直视骁宗，脑袋微微低下，手指也不安地扭在一起。正是由于这个姿势，泰麒宽大的袖口自然而然地向下垂落。

　　骁宗没有回应，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爆开的微弱声响。突然，一朵形若梵钟的海石榴从泰麒袖中跌落，一股脑滚向骁宗所在的方向。
　　在鞋面的撞击下，海石榴向后弹出一小段距离，最后晃动着停在了骁宗脚边。

　　看到骁宗把手伸向海石榴的一瞬，泰麒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对于这枚花朵什么时候掉进了自己袖中，此刻的泰麒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深红色的海石榴被骁宗高高举起。迎着跳动的烛火，翠叶包裹下的花朵被仔细转了一圈。然后，骁宗将花朵团在手心，大步朝泰麒走来。
　　泰麒怯怯地仰头看向骁宗，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蒿里。”骁宗蹲下身，平视泰麒的眼睛，“今天玩得开心吗？”
　　预想中的训斥没有出现，泰麒不由自主地一怔，最后迟疑着点了点头：“嗯。”
　　几缕黑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滑到额前。骁宗伸手，将那些头发温柔地拂到泰麒耳后。

　　“开心就好。”他一边用指腹抹去泰麒脸上的灰尘，一边低声说道，“蒿里，你看你的脸都脏了，我给你洗个澡？”
　　回应骁宗的是缓缓攀住脖颈的白嫩手臂和一颗拱到耳畔的小脑袋。

　　空旷的殿内不时响起水被拨动的声音。
　　骁宗蹲在木桶一侧，耐心地梳理着泰麒纠结在一起的黑发。趴在木桶边缘的泰麒不时偷偷转过脑袋，自以为很小心地偷瞄对方。
　　在第三次和骁宗视线相接之后，泰麒再次羞红着脸快速转过头去。

　　“骁宗大人。”过了一会儿，泰麒小声地开口。大概是因为把脸藏在手臂之间的缘故，泰麒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又带点鼻音。
　　“嗯？”忙着清洗沾到泥土的黑发，骁宗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泰麒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隔了半晌，他才继续唤道：“骁宗大人。”
　　觉察到泰麒话中隐藏的郑重，骁宗停下手里的动作，专注地看向对方：“蒿里，怎么了？”

　　泰麒转过头，湿漉漉的鼻尖扬起，连眼神都弥漫着水汽：“我以后……也能长得和骁宗大人一样高大吗？”
　　周围点了足够多的烛火，这让泰麒的眼睛看起来像玛瑙一样光彩熠熠。

　　这突如其来的天真的问话，让骁宗不禁一怔。等他回过神，宽大的手掌已经下意识地罩住了泰麒的脑袋。
　　骁宗像抚摸小猫那样轻轻揉了揉手下的黑发，无比认真地回：“当然。”
　　听到肯定的回答，泰麒满足地眯起眼睛，开心地蹭了蹭骁宗掌心。

　　不远处，被置于案前的海石榴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生辉。

作者有话说

　　海石榴=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