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24、过年

　　下午四点子楚收拾东西，准备上荣家。
　　阿宝曾拒绝，“何必呢，我家比较小，父母也不太会招呼客人。”
　　他笑，“我是客人吗？无论如何，就算普通朋友之间，也该上门拜访，何况我想拐走他们女儿。”
　　葛连英叫住他，替他整了整衬衫领子，又拉直大衣下摆。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何况儿子不但不癞，还一表人才。她欣赏地上下打量子楚，孙永安从报纸间抬起头来，咳嗽一声，“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第一次上门迟到给人印象不好。”
　　葛连英嘴角含笑，回道，“我替他收拾下，你闹啥？”
　　子楚也笑道，“爸，来得及，约好吃晚饭，二十分钟路。”
　　他低头看着母亲，她的头发已经白多黑少，老花眼镜后的眼也有些混浊，孺慕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伸手替她摘掉毛衣上几根头发。
　　“节日路上车多，你开慢点，宁让一分，不争三秒。”她絮絮叨叨地吩咐。
　　孙永安起身，“儿子全晓得的，出门吧。”
　　他年轻时颇为英挺，上了年纪背有点驼，比子楚低半个头，“你妈就是嘴碎，一日到夜不歇嘴。”
　　老两口吵吵闹闹时，子楚出了门。他从小看惯父母为小事争执，反正过半小时总有一方让步。昨晚孙家祭祖，孙永安上完香，和儿子讲夫妻之道在于“床上夫妻，床下兄妹，互相照顾才好”。子楚全应了，过会听见父亲喃喃道，“明年孙家要添人加丁，老祖宗也可以放心了。”
　　原来父母嘴上不说心里在意，他想。
　　子楚自信满满，可敲荣家门时也有点紧张，万一她父母不答应怎么办？转念又想，我和阿宝两个人的事，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就行。就算他们不答应，她也一定会跟我走。
　　他轻轻敲了敲门，一时没人应，只好加重点力再敲。
　　里面阿宝应着来开门，子楚听她的声音越来越近。
　　门吱一声开了。
　　她穿着件浅灰高领毛衣，脚下是双棉鞋，头发随便束成一把。
　　“拎这么多东西啊？”看见子楚大包小包，她抿嘴笑道，伸手接过一部分，“我弟弟女朋友也在，一会你们聊吧。我在洗菜，今天我做菜，你别嫌不好。”
　　子楚悄声道，“原来你也有动手下厨的一天。”
　　阿宝见旁边无人，在他背上捶了下，“一年只做一次。”
　　子楚笑，“送社神？”
　　阿宝瞪他一眼，正好她母亲荣清茹从房里出来，连忙给他们介绍。她的继父，弟弟文华和女朋友小方闻声也出来。一阵寒暄，子楚脱下大衣，卷起袖管自告奋勇下厨房。荣清茹客气几句，文华笑道，“姆妈，孙大哥和姐姐感情好，我们就不要拦了。”
　　子楚把带来的水果洗了，装在碟里端进房，看见其他人全在看电视，文华邀他坐下。他笑道，“我给你姐打下手。”再进厨房，阿宝笑道，“你站旁边看，差不多了，今天让你吃现成。”
　　子楚看看，砂窝里炖着鸡，青鱼尾巴去好鳞，虾已剪好须，锅里热气腾腾的是红烧肉，木耳、香菇全发好了，大青菜、豆芽、水芹洗得干干净净，点心准备了酒酿圆子和菜心包。
　　阿宝微伸个懒腰，“摊了一下午蛋饺，累了，不过节里总要做点喜庆菜。”
　　他默，“原来你不是不会做。”
　　她捂嘴笑，“我五岁就帮妈煮饭洗碗了，就是做多了现在不想做。”
　　子楚相帮把炒好的菜摆上桌，被阿宝继父拉着坐下，文华开了瓶黄酒，扬声道，“姐，把酒热热。”
　　子楚连忙接过来拿进厨房，找出小锅来热酒。
　　再端酒上桌，文华和小方已经开吃，荣清茹挟筷菜给他，“我们阿宝做事手脚慢，半天才炒几个菜，肚子饿了吧？”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阿宝继父喝了几杯酒，子楚顺着他意聊天，逗着他呵呵大笑。阿宝忙进忙出，没安稳吃上几口。等吃完饭送子楚时，他问，“累吗？”
　　她摇摇头示意无妨，笑道，“一年不过回家三天。”
　　荣家在锦枫苑，是国家补贴的经济房小区，几十幢楼密密排在一起，绿化还未成气候，两人缓缓地沿路散步。
　　是和子楚在一起的缘故吗？阿宝心境平和不少，往年和家人常常不欢而散。继父不喝酒还好，喝了总胡言乱语；弟弟一点都不懂事，和女朋友生怕她回家来住；妈呢，她体谅她一生辛苦，却也怕了她那张嘴，没几句好话。
　　子楚恋着不想走，东一句西一句找话题，顺着小区转了几个圈。正好路边有人放烟花，只是没看够就没了，子楚拖着阿宝找卖烟火的摊子，选了几百元的烟花，兴高采烈地放。
　　烟花蹿到半空中，迅若流星，艳如夏花，把个夜空点缀得如嘉年华。
　　远处噼噼啪啪，何处在放爆竹，热闹得像盛宴。
　　阿宝仰着头看。
　　唯一可以比拟烟花者，大概只有人的感情，一刹那的欢悦美不胜收。
　　可惜不能持久。
　　离别总有时。
　　“明天还见面？”子楚期待地问。
　　“高中同学聚会。”她歉然道，“全女生。”
　　“明天晚上？”
　　“我家不方便，外面也没什么去处。”她只好歉然。
　　她家六十几平方割成二室一厅，“你晚上怎么睡觉？”
　　“我睡客厅，今天坐的沙发放下就是张床。
　　心痛。
　　“没什么。”阿宝温柔地笑，“从前感觉委屈，我有小窝后就觉得没关系，我还有自己的地方可去。”她补充，“他们退休工资低，现在我妈还帮人看店补贴弟弟。”
　　这世上，能让她心平气和谈及父母的，也就子楚了。
　　他怜惜地看着她，她扑哧笑道，“别谈这个，我怎么感觉越说越像小白菜。”
　　如果有安定的内心，那么无论在何处，也不会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