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22、探亲

　　春晖园路的两边栽满香樟树，二十年下来已经长成绿荫重重。尽管过冬前修去了些枝条，可在萧条的季节，这点绿也够了。过了冬至，一天天日长起来，和煦的阳光铺满孙家客厅，子楚的母亲葛连英把被子、大衣叉出去晒起来。底楼的田家姆妈坐在院子里拣菜，看见她打声招呼，两人隔着一层楼的高度聊天。
　　“葛工，你家子楚回来过年了？我早上出去买菜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
　　“是啊，他休年假，提前回家了。”
　　“呆到几时？”
　　“初七回去。”
　　“有三十了吧？”
　　“过年三十三。”
　　“哎呀，日脚恁好过，他念高中还在眼前呢，后来还替我们小弟补习功课。要谢谢他，不然小弟数学一直红灯高挂。我们几栋楼里，就数子楚念书最好。”
　　葛连英呵呵笑了几声。
　　过会又聊，“我还记得养他那天的事体，真真不怕不长只怕不养，难怪我头发全白了。”
　　“有女朋友了吗？我有个远房侄女，H市人，大学毕业后在H市工作。要不要我做中间人介绍给子楚，他们互相好有照应。”
　　“田家姆妈，谢谢你。子楚有女朋友了，本地人，讲这次春节要带来给我们看看。”葛连英笑逐颜开，“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开年好结婚。”
　　“噢噢，做啥工作格﹖”
　　“蛮好的，在家公司做白领，年纪比我们子楚小点。我看过照片，小姑娘清秀着呢。你不要看子楚平常笑嘻嘻，其实头顶两个旋，从小到大犟得不回头，认准的事体从来不让。对这个小姑娘，他喜欢得不得了。”
　　“那就好，等小两口结了婚生个小囡出来，你和你们孙工就忙了，阳台上要拉万国旗。两个高工带小人，以后又是个好孩子。像子楚念书工作样样不要人操心，你们有福气啊。”
　　葛连英谦让几句，门外有钥匙开门声音，是子楚父子回来了，他们两人约好早上去爬山，她连忙小跑过去抢在前面开了门。孙永安有点累，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休息。子楚先到厨房给父亲泡茶。
　　老孙喝了口，心满意足地说，“老哉，这把老骨头只好抱抱孙女儿了。子楚，爸爸不封建，孙子也好，孙女也好，都喜欢。”
　　子楚笑道，“爸，早呢。我刚换了工作，总要做点事业出来再说。”
　　老孙点头，“有这个想法好，当年我和你妈也是晚婚晚育典范。不过，早点把事办了也好，趁我们现在做得动，帮你把孩子带掉，你和小荣不用操心，只要专心工作。”
　　子楚随口应了，想想不放心又说，“爸，这些话你和我说不要紧，阿宝第一次上门你不要和她讲，她脸皮很薄的。”
　　老孙笑骂，“你爸我当年也是科长，手下几十号人，怎么说话还用你关照？”
　　吃过午饭，子楚陪葛连英上街买年货。超市里人山人海，特别收银台前人人一大车东西，子楚扶着母亲排队。
　　“你啥时候到人家家里做客？不好空手去。”葛连英翻了翻小车里，“我替你挑了只火腿，几包干货，两盒巧克力，到时拎去拜年。”
　　子楚笑，“妈，不流行了。”
　　葛连英瞪他一眼，“礼多人不怪，对了，小荣家多少人？”
　　“四口，有个弟弟，不过也二十几岁了。”子楚摸钱包出来，“她父母早年离婚了，家里是继父，弟弟和她同母异父。”
　　葛连英把他钱包堵回去，“昨晚不是给我钱买年货了吗？怎么又拿钱出来，你刚开始创业，我和你爸退休工资年年加，不用你的。”她拿出自己的钱包，“铜钿不用放着也白放，你和小荣在外头要吃好用好，不要担心我们。穷家富路，我们在家用不掉钱，我已经存好一笔钱给你办事。”
　　等到路上，葛连英才又想起刚才的话题，“小荣可怜哪，难怪小姑娘拖到现在没结婚。子楚，你要好好照顾她。”
　　好好好，子楚笑嘻嘻地应。
　　“妈，她喜欢吃鱼和虾，不喜欢肉，菜里不能加蒜泥，油要少，最好多点绿叶菜。”
　　“她怕冷，又不喜欢空调干，我们要准备个小热水袋给她烘手。”
　　晚上葛连英睡不着，推推老孙，“老头，醒醒。”
　　老孙睡眼惺松，“怎么了，不舒服？”
　　她喃喃道，“不是，想想子楚终于要成家了，有点激动。当年我俩不会带孩子，把子楚冻着，生肺炎烧到四十度。我抱着孩子坐在自行车后面，你推着车，小家伙哭得跟小猫似的。一转眼，长这么大了，要带女朋友回来，明年等结过婚生下孩子，家里热闹了。”
　　“嗯，”老孙困得睁不开眼，“困吧。三十年前的事了，记这么清。”
　　葛连英笑，“记得，我生了子楚，又痛又困，老是听见小人哭，醒过来还当在娘家，第一句话是姆妈，啥人家小囡哭？”
　　子楚没听见父母怀旧情怀，平常不在家，快过年了，他天天早上陪父亲早锻，下午陪母亲逛街，晚上陪两老打牌看电视。“牙都坏了，背也伛了，头发全白了。几个月没见，看上去又老了点。他们也不喜欢到外地，说这里都是老同事老乡邻，比住陌生地方好，万一有个头痛脑热，还可以麻烦别人。”难得在家，几天来他唯一私人时间是临睡前打电话给阿宝，“今天换了套脱排，原来那台噪声大油也吸不掉，他们居然将就用着。”
　　阿宝嗯嗯地应着，不管说什么，能听到他沉稳的声音已经很好。
　　挂电话前他说，“你放心，他们都很喜欢你，保证像对女儿一样。”
　　阿宝红了脸，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爱要不要。
　　隔着一百多公里，那头的低语温柔得像在身边。
　　“我想你。”子楚诚实地说，“心里想，时时想。”
　　啐，不肉麻？
　　放了电话，阿宝裹紧被子睡觉。
　　唉，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