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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等闲波澜起 ...

  •   那日天气极热,四处都是白晃晃的炫着人眼,又是闷得浓稠难化,教人浑身难受。
      我用过午饭,依例小憩,却被院内夏蝉吵得难以入眠,只好倚在床边,随手取了本《文武真经》读了起来。
      忽见母亲贴身侍女玉荷匆匆进屋来:“小姐,皇后娘娘凤驾到访,老爷夫人请小姐速去浩然堂见驾。”
      皇后到访可是难得,怎么早先也没见着有旨意传出?我心下纳闷,忙合了曲谱,传来夜呤初如,严妆起来。
      挽发结鬟髻,翡翠金钗十二行,鬓边簪一朵宫纱魏紫,螺黛描出纤纤却月眉。颊上敷蔷薇珍珠粉,抿的是凝绯堂的玫瑰胭脂膏子,用水化开,只需搽上一点,便是色泽鲜润。
      着藕色回云轻绫衫,莲紫苏绣高腰裙,单丝妃色银泥帔帕,又取了缕花赤金臂钏,五色宝石攒花项链,细细带了。
      却是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丝,这才是真真是太傅千金,大家风范。

      妆毕赶去主厅浩然堂,未行至厅前,便远远望见厅内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再向前行,便有传守太监前来相迎。
      “大傅魏仲言之女魏氏紫予求见皇后娘娘,还请公公通报。”我深深一礼。
      那太监入了厅门,不过片刻,便出来通传:“娘娘传见,魏小姐请跟小的这边来。”
      我再是一礼:“谢过公公。”
      低了头,随那太监入了厅。一入门廊,便见一排明服宫女,手捧御香、锦帕等物候在门口,阵阵浓香从中涌出,那香气厚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只觉烦热,层层的衣服裹得密实,合着头上繁重的发饰,更是头晕眼晃。
      咬了牙,强打精神走上前去跪下:“臣女魏紫予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听见一个温严的声音:“这便是紫予,几年不见,都长得这么大了。汶素,快将魏小姐扶起来。”说罢便有随侍宫女将我扶起,我仍是一福:“臣女谢过娘娘。”
      皇后又道:“我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丫头,一转眼竟成了个大姑娘了,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我不敢抬头,瞟到厅中上首端坐一正红服色盛妆宫妇,细步走近,传皇后是长年念佛食素之人,果然宝相庄慈,令人无法仰视。
      皇后携了我手,上上下下仔细打了一番,方颐首而笑:“太傅、夫人养的好女儿,真是人如其名,似花娇俏,比我的灵瑞更了胜几分。”
      我惴惴答道:“娘娘谬赞了,臣女蒲柳之质,怎比得灵瑞公主十之一二。”

      皇后赐我坐于下首,问我读什么书,女工刺绣如何,又随意问了些平素喜好,如是家常。
      再坐了小半个时辰,皇后才缓缓问:“现在什么时辰?”。
      忙有值事女官做答:“回娘娘的话,已是申时三刻。”
      皇后方道:“时辰已晚,我也要回宫去了。”
      我速起身至父亲母亲身后,同拜道:“恭送皇后娘娘千岁。”
      皇后扶了身边宫女,徐徐起驾,行至门口却回过身来:“魏太傅,我今日见了紫予极是喜欢,你可要好生教习,不可委曲了她。”
      父亲叩首而答:“承蒙娘娘错爱,微臣定当遵从娘娘教诲,延师教读,竭力而为。”
      皇后从臂上又捋下一只芙蓉象牙色暖玉镯“今日来得急,也没备什么东西,这镯子是我常带着的,就给紫予做个见面礼吧。”
      我上前接过,忙叩道:“臣女叩谢娘娘厚赐。”
      皇后又道:“紫予,无事来宫中逛逛,灵瑞平素在宫中也没个说话的人,她与你年级相仿,想来是谈得来的。”
      我又是再三谢恩。皇后再拍拍我的手,方出了厅门,上得凤舆回宫去了。
      众人送至前门,待皇后一行踪影已无方才起身进府。回了正厅,父亲不免又叮咛了几句,便告退回房。好容易回得房中,我已是闷眩难耐,扯了钗花,换了单衣,晚饭也不用,便早早歇了。

      过了十几日,有内庭懿旨传出:太傅魏仲言之女魏氏紫予端庄灵惠,甚得我意,传入甘露殿觐见。
      那甘露殿乃是皇后正殿,内崇丽殿设佛堂,是皇后日常起居之处。我领旨谢恩,便依例着了正装,随着传旨太监入宫去了。
      乘马车到了朱雀门,皇后怜我娇柔,又特请旨赐了竹帘小轿,直过月华门至甘露正殿前方落得地来。
      那轿甫落,便有人来掀起帘门:“魏小姐可是来了,皇后和公主都念叨好一会。”
      原是那日随皇后来府的女官汶素,也曾打听,那汶素女官是皇后入宫前便侍候左右,也是皇后身边第一个得心的人。
      我再扶一扶头上的嵌珠扭花银簪,出轿盈盈一礼:“紫予无礼,累得姑姑久候了。”
      汶素忙扶了我,“这是奴婢份内的事,到是魏小姐多礼了。”说罢便领了我入了崇丽殿。

      方入得殿门,有一绯衣少女上前拉了我的手,那女子才过豆蔻,很是灵巧可爱,一双大眼黑白分眼,滴溜的盯着我转。
      我料她必是公主灵瑞,忙上前跪拜:“臣女魏紫予拜见皇后娘娘、灵瑞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灵瑞公主盯了我看了好一会,便要扯我起来:“这就是魏姐姐啊,果然是绝色。人人都说漪妃生得好看,我看还不如魏姐姐呢。”
      我抬眼看看皇后,皇后点点头道:“这是内殿,无需多礼,起来吧。”
      我谢过恩起身,皇后又转头看向灵瑞公主:“这丫头,都多大了还没规矩,漪妃怎是你能诽议的,小心教你父皇知道教训你。”
      灵瑞公主扭了身子道:“漪妃娘娘本来长得就不如魏姐姐好看。”
      我只红了脸,不敢唐突多言。
      皇后见状笑道:“再说你魏姐姐都要笑话你了。午课时间到了,也不强留了你们,带你魏姐姐玩去吧,别误了午膳便是了。”我俩便再拜告退。
      灵瑞公主嚷着:“魏姐姐,我带你去太液池,那边荷花开了,可是好看呢。”急急携了我出了殿门,走至门口,抬头看了看日头,又说:“不好,这天太热,还是去我的瑶华馆吧,那边凉快些。魏姐姐,你说好不好?”
      我看着这小公主娇憨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十分喜爱,答道:“公主说去哪儿都好。”
      岂料她却生气起来:“魏姐姐,你要再叫我公主我可不高兴了,我都叫你姐姐了,你就叫我灵瑞就是。”
      我拗不过她,只得应了:“那灵瑞妹妹说去哪儿都好。”灵瑞方又笑意满盈。

      瑶华馆也在甘露殿中,与崇丽殿只一水相隔,池岸多植杨柳,如今正值夏季每每有风抚过,杨柳依依,婆娑生姿,也是一个妙处。
      灵瑞牵着我手,绕了水岸至瑶华馆水阁。
      这边早有宫女过来传话,已在水阁中薰了御香,靠窗布了全新的雪缎靠背坐褥,又备了各色应时水果。
      灵瑞拉了我靠窗坐了,将一盘冰镇荔枝推到我面前:“魏姐姐,你吃这个,前儿父皇才赏的,我这里的比别的宫中的都好。”
      我取一颗在手,笑答:“谢谢灵瑞妹妹。”
      “魏姐姐喜欢吃就好,我是最爱吃荔枝的。”灵瑞说着也大啖起来,不多时,一盘荔枝都吃得现了底。
      灵瑞吃饱擦擦手,又眨眨眼睛说:“魏姐姐,我听说我太子哥哥要娶了你做我嫂嫂,你做了我嫂嫂要住在宫中,我就可以常常找你玩,你说好不好?”
      我也正用手帕擦手,听了她这话,心中大撼,一时如同有霹雳从头项上滚过,手一抖,帕子落了地,便有宫女来拣去,又换干净的呈了过来。
      灵瑞仍自说自话:“本来听说是定了舅舅家的芊姐姐的,不过哥哥不同意。我也不喜欢芊姐姐,这回可好了,魏姐姐比芊姐姐好多了。”
      只强作镇定,逼上几分笑意:“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要让皇后娘娘听道了定是要说你的”。
      灵端又摇摇脑袋:“才没有,我早些时日在殿外听到太子哥哥和母后在说的,都己是说定了,母后还让我不要让你知道,不过我心里高兴就告诉你了。魏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和母后说啊,要不母后肯定是要罚我抄书的。”
      我随口应了,却是心如乱麻,坐立难安,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原来那日皇后到访,并不是无端端的……
      我心思全散,不知灵瑞又和我说了什么,我又是怎么答的。午膳皇后赐饭也是胡乱吃了几口,好容易熬到未时末了,寻个由头,顾不得灵瑞挽留,匆匆出宫去了。
      刚入了府门,母亲就遣了人来迎,我虽是万般无奈,却也不能逆了母亲的意思,只得强压了杂思来了洛紫院。
      母亲早在屋中苦候,见我便起身领我坐下,令丫鬟奉了凉茶,又亲执了团扇给我轻轻摇着,特问我宫中经历见闻。
      岂知我心中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只捡了几句无关的话说与母亲,就要告退,母亲不舍还要留饭,待到饭后饮过茶,才抽身回自已院中。

      一夜无话,任初如那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只是怏怏的不去管她。
      沐浴更好寝衣,便往床上倚了,灵瑞的话语犹是在脑中嗡嗡作响:
      “魏姐姐,我听说我太子哥哥要娶了你做我嫂嫂”;
      “我太子哥哥要娶了你做我嫂嫂”;
      “做我嫂嫂”
      ……
      震得我头疼欲裂,辗转难安。
      反抓了锦枕,十指深深陷入,那枕上绞边的压花银片硌得我手发青,却不觉丝毫疼痛。
      那禁宫高墙中的浮华富丽是多少官家女子漏夜的美梦,摄人魂魄又遥不可及。也明白爹娘是存了这个心思,花中魏紫,人中龙凤,谁家高堂不望得子女有个锦绣前程?
      虽是人人视为难得的福份,我魏紫予却不希罕。森森的朱墙之后,葬送了多少如花女子的似玉年华,直化做怨魂,搅得人昼夜不得安生,如是深宫,何谈幸福?
      也存了私心,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白衣少年,便是永不能见。虽说仍不知他是何人,但我心底藏了这样的念头,一日不见我等他一日,一年不见我等他一年,穷其一生,总有重见之日。
      如今要绝了这个念想,不如寻把刀来剜了我的心。

      正是烦愁难解,有人轻轻掀了床帏,透入一丝烛光,摇摇曳曳,模糊了人眼。我定睛看去,却是夜吟。
      “小姐,怎么还没睡。”夜吟低低问道。
      我心中乱得很,不想答她,她却自在床沿边坐了:“奴婢今日见小姐是有些心事的样子,原本也不敢多问,只是见小姐神色不好,想劝小姐还是注重身子。”
      我不愿拂了她的好意,开口道:“我倚倚,一会便睡,你不用管我。”
      夜吟放了床帏仍是坐下:“小姐不喜暗,那奴婢就陪小姐坐会。”
      眼泪至此方涌出,夜吟,夜吟,魏紫予得你如此贴心,还复何求?
      我伏在夜吟肩上,任得眼泪放肆落下,夜吟也不多问,轻轻的抚我后背。已是几年未曾落过泪,情郁于中,恨不得所有的不快随泪流出,好大一会,方止住抽噎。

      我缓过气来,紧握着她的双手:“夜吟,多年来我都把你当成长姊,今日这些话我只说给你听,要是让旁人听了一句半句,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夜吟取了随身帕子,柔柔拭去我的残泪,:“小姐,夜吟是个下人,见识浅薄,但忠心这两个字还是懂得的。小姐若是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夜吟必是万死莫辞。”语气一贯的轻柔却是坚定。
      仰头看时,帐中沉暗,只余得夜吟的眼眸闪闪发光。
      我不免动情,落了几滴眼泪,又觉得难以启齿,思前想后才将今日灵瑞的话转了给她。
      夜吟听了,半晌才默默回话:“小姐,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只是,你心里情愿么?”
      “夜吟,我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你不明白吗?我七岁那年在御花园中的事,你竟忘了么?”我咬了帕角,低低轻泣。
      夜吟轻叹一声:“小姐,你时常深夜梦呓,夜吟又怎能不明白。只是老爷夫人能容得你不从吗?即使你一再坚持,那又置他们于何地。”
      我顿如醍醐灌顶:我若是抗旨拒婚,皇上怎能轻饶了我家,爹的一世操劳、哥哥们的多年苦读只怕都要葬送在我一人身上了。
      猛的抬起头来,俯身紧搂住夜吟:“好姐姐,你倒是惊醒了梦中人,我纵是殒身不悔,也不能舍了家中亲人。母亲就我一个女儿,我不愿也不能让她伤了心!”
      夜吟叹道:“皇恩浩荡,却怎知受的人能不能承得起?”
      听了这话,我又是与她相对而泣。

      自从得了灵瑞那话,我终日惶惶,竟在难安中消去了大半个夏季。
      一日午后,我仍是倚在窗前发呆,那小窗正对着远处的常山,好个常山,佛家说:未曾有一事 不被无常吞上至非想处下至转轮王。除了这日月星辰、山川大地有何事何物敢当了这“常”字,又怎似人生无常,宿命凉薄,岂可强求了去,想到此处,不免又暗自神伤。
      正出神,有婢女来报父亲传见,我起身披了外衣,撂了小扇,随小婢至父亲书房。
      入了书房,见得母亲也在,欠身请过安,母亲便唤了我身边坐下,理理我被风揉皱的衣裳道:“蓁儿啊,今日你父亲入宫面圣,皇上竟有意册你为太子妃,这可是祖宗保佑,几辈子都难修来的福瑞,你意下如何?”
      我稍稍迟疑,一点凉意从心中散到全身,竟然来得这样快,原来,福祸都是躲不过的。
      母亲见我久不答话,拉了我手握住:“蓁儿,听你父亲说,太子殿下的人品学识都是万里挑一的,朝政上也多受倚重,若是你能有福份……”
      她顿一顿看一眼父亲,又道:“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我已心若澄镜,如果这是父亲母亲的意思,那么,我也心甘情愿了。起身款款一礼:“女儿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母亲起身紧紧搂住我肩:“好女儿……”已是泣不成声。
      父亲一直背我而立,此刻也转过身来,目光深虑:“蓁儿,父亲知道你从小便是有心性的人,你可想清楚了,那皇宫内院,一去便不能回头,你当真情愿?”
      我盈了泪光,父亲如此为我,我又怎能为一已之私,弃他们于不顾?我意如磐石,再不能移,答道:“父亲,女儿不悔。”
      父亲只一声长叹,竟是透尽悲凉,仍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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