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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玖、

      西侧宫门向来走的是职位低下的宫人与进出宫门的杂物,比方膳房的食材绣房的针线,自然也少不了一桶桶往宫外运的秽物。
      平日进出宫门虽也验身,以防宫里的东西被盗出宫外,但只要花几枚铜板总能买到通融。然刻下皇宫正处风声鹤唳之际,不只禁军巡得严,就连进出宫门的人和物品也查得凶。连西宫门也是如此,以前混熟能说得上话的宫卫如今各个扳起脸孔,按着腰间配刀把每个出入宫门的人查得个滴水难漏。
      「欸你,说你呢没听见啊?」
      一名宫卫突然开口,对着个用板车运着两个大桶,排在队伍中正要离开西宫门的太监斥喝。喊了两声不见那太监回应,四五名宫卫齐刷刷地抽出佩剑追上前去,拦住那名太监去路。
      太监低着头卖力推着沉重的板车,似乎没发现四周突生异状,仍把车子往前推去,只是才方迈出五六步脖子便被架上五把闪动杀意的利剑。太监被吓个半死,停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张了口却只发出呃呃啊啊乌鸦似的声音。
      「回话,木桶内装的什么?」
      「呃呃呃。」太监拼命摇头,却连一个字也蹦不出口。
      「再不回话现在就毙了你。」
      「呜呜啊。」太监不知被吓傻了还是如何,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活该找死。」
      领头的宫卫手握剑柄,朝着太监的后颈便要砍下,却被急追而来的另一名宫卫以剑鞘挡下。
      「你干什么?」
      后来的男子职位与拔剑者齐平,是原本守在西宫门的人,不似拔剑那群是最近才新添进来,明显是太子手下的人。
      「张大人好威风,就不知您拦着不许我查这个太监有没别的用意?」
      「李大人言重。」张侍卫浅浅一笑,道:「我没拦你查人,我拦的是你的刀。」
      「此话怎讲?」
      「这太监又聋又哑自然听不见李大人的命令,我拦您的刀只是不想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枉断性命。不过我劝李大人一句,这木桶您还是别查比较好,反正里头也装不了其它东西。」
      此话一出,张侍卫背后十来个宫卫各个仰头大笑,面带讥讽。
      「哼!我就偏要把这木桶查个彻底,来啊!揭盖。」
      李侍卫那派的人收起架在太监脖子上的剑,其中两人一人一个揭开木桶的盖子,没料到盖子才一掀开,登时臭气冲天令人作呕。
      「啊哈哈哈,李大人啊李大人,我不早劝您别揭的吗?这桶子里装的全是尿粪,说不定这两桶子里也有李大人您『贡献』的那份。兄弟们啊,方才李大人说得什么来着?」
      年轻侍卫跨出半步,故意扯开嗓门道:「李大人方才说,他要把这两桶查个『彻底』。」
      「喔?那你说说,要怎么查才算查个彻底?」
      「回大人话,自然是得有人亲自用手在桶子里捞捞,不然话传出去会说咱们玩忽职守不让他们查粪桶。」
      「嗯,这倒也是。」张侍卫故做为难,末了还叹了口气道:「那就有请李大人亲自验验这粪桶有无猫腻,我们就在这儿等您验彻底了再放行,咱们这群兄弟已被降级降到在守西宫门了,要是李大人再往太子爷那儿一告,大伙儿可全都得回乡下种地瓜了。李大人请,两只粪桶等着您呢!快请吧!」
      左一句粪桶右一句粪桶,出入西宫门的人全被拦着没法动,几十个人全在宫门内看着这场戏,几个憋不住的还低下头去偷笑,唯独负责推车的太监没有丝毫反应,傻子似地站在闹剧中央。
      亲太子的那群人许多是靠关系走边门才能连升数级,一个个嚣张跋扈得不得了,没少给宫人们受气的,今日难得瞧他们出了回糗,是以西宫们里里外外本在通行的人全都停下脚步,非好好欣赏这出戏不可。
      一双双眼睛全透着看好戏的心情,李侍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其中两名手下咆哮:「你、还有你,去给老子把粪桶查个彻底。」
      被点名的两个倒霉鬼垮下眉毛,领命爬上板车对着臭气熏天的粪桶,心里头百八十万个不愿意,敷衍地看了遍桶盖和没给屎尿淹到的桶内,便迅速盖上盖子逃回长官旁边。
      「报告大人,没、没有异状。」
      「小的也没发现挟带东西,呕──」
      其中一人再也受不住满腹翻腾,把脸一转哗啦啦地吐了一地,带水的秽物还溅了些许在李侍卫的鞋面。
      「该死的,通通给我滚远点。」
      那两人不仅身上染着屎尿的臭味,居然还吐脏了他的鞋子,天杀该死的,回去不教训教训这两个家伙他就不姓李。
      张侍卫大笑问道:「请问大人您验好了吗?验好的话就快放这位小公公通行吧,不然再这么耗下去别说他两人染了满身粪水味,怕是连整个宫门口也全是这恶心的味道,届时若事情传到上面,不晓得您担不担得起。」
      李侍卫捏着鼻子对太监愤怒甩手,「走走走。」
      太监始终像只木偶站在原地,见李侍卫对着他甩手赶人,恭敬地弯了弯腰,便又握起板车的手把将那两大只木桶推出宫门。
      「散了散了。」愉悦的声音在李侍卫一行人的嘴里喊着。
      演戏的角儿都走了,看戏的人群自然也跟着散去。
      宫门口依旧查得严,出入办事的人也没断过,却偏偏还是让某个最重要的东西没藏没揣地从一堆人的眼皮子底下送到了宫外,送到天宁府里,等着最后一枚棋子归位的下棋人手上。
      一身补丁破衣的青年捧着关键至极的对象跪在楚云溪面前,换了个场景换了身衣服,这人可不就是半个时辰前又聋又哑推着粪桶差点被杀的那个小太监?
      「殿下,小的不辱使命,替二公子把兵符送来了。」
      楚云溪接下兵符将青年扶起,感激道:「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青年摇摇头,笑得灿烂:「装聋作哑又职位低下,才能避开许多眼睛替二公子与殿下做事。」
      楚云溪招来侍从送走青年,不久后便有一娉婷女子跨过门坎走入厅中,从楚云溪手中接下兵符贴身而藏,连话也没说便躬身退去。
      她是艳冠群芳的魁首,是领着六十万大军北行的成松不耐军中枯燥命人挑选绝色美妓纳入军营红帐,以花魁之姿被成松属下花了重金「请」至帅帐的女子。
      兵符也将透过她的手,交放到陈固手中。
      棋落,局定。
      却有股沉闷之气郁滞于胸,压得楚云溪不得不用尽气力方能呼吸……

      军营
      花名明玉的魁首既是成松请来的人,又是个除却美貌毫不会武的女子,于是就在没人敢问敢拦的情况下,领着身后二十个才貌出众的女子随她步入全是男人的军营。是夜,所有位阶高的军将们全聚到了成松帐下,包括随军而行的列丹毓与陈固。
      成松手揽美人纤腰举杯敬向陈固,开怀笑道:「陈大人也别老扳着脸,来,今晚大伙儿好好乐乐。」
      陈固皱眉,盘坐案后按捺不满对着成松道:「军营当严律严令岂可如此荒唐?请大将军下令撤宴。」
      成松听着这话很是逆耳,心想你若不是太子的人,本将军我才不放在眼里,等这仗打完定要参上几本将你逐出朝廷,眼下却还不是能翻脸的时候。成松在政治洪流里翻滚多年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心下虽含忿腹诽面上却露出讨好之色对着依偎怀里的明玉始了个眼神。明玉会意起身,执着酒壶盈盈走向陈固,将酒注入陈固桌上空杯。
      「来,明玉敬大人一杯,都说大人有大量,监军大人该不会连这点面子也吝啬予小女子吧?」
      「哼!」
      岂料陈固仍旧那付说一不二的死性子,冷哼了声,既不喝酒也不瞧美人,直直看着主桌上的成松。
      成松双眸微瞇似在克制脾气,他能忍不表示其它人也能忍,由其帐内高级将领全靠着成松拔擢才坐上现在的位子,这些人巴结成松都恐巴结不及哪容得了有人三番两次忤逆他们的主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
      拍桌力喝声挟着抽剑声从四方而起,成松也不拦阻,冷笑了声端起酒杯等着好戏开锣。坐在对面的列丹扬虽没拍桌也无拔剑,却也只是默默夹起盘中菜肴送入口里品尝,一如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出与陈固对立的模样。
      肃杀的氛围弥漫帐内,就在所有人都沉默对峙之际,却听见咯咯轻笑。
      「大人们都别生气,让奴家说个故事给大家乐乐如何?」
      不给人拒绝的余裕,明玉媚眼一弯朱唇轻启,道:「奴家还是童妓的时候叫做『明溪』,明月的明,溪水的溪,却在被选为争夺花魁名号时让嬷嬷改了名,把溪字改成了玉字。各位大人不妨猜上一猜,谁若猜得出这改名的缘由,奴家敬他三杯。」
      在京城要想喝上花魁亲自斟上的酒,没个腰缠万贯的财力可是连花魁的面也休想见到。今日沾了成大人的光不仅见到了这位艳冠群芳的魁首,还有机会不花银子就喝到她亲手斟的酒?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豪杰都已如此,遑论这群连英雄二字都沾不了边的汉子?
      本是僵滞的气氛被美人的谜题轻易化去,上座的成松轻抬下巴示意手下将剑收回。男人们收剑坐回桌后便左一句右一句提了猜测,却被明玉一个个笑着否决。陈固虽收回直视成松的目光,却瞅着满桌菜色并不举箸,无视一旁娇艳绝伦的花魁。
      明玉的谜面本就为暗示陈固所设,根本就没有改名一事,原想陈固才多识广定能听出她弦外之音,不料她此番前来必须连系上的人竟这般无视于她,对陈固的正直真不知该乐赞还是生气。
      一试未中便生二计,指尖沾了些方才注入陈固杯内的水酒在案上写下明溪二字,后又沾了一回酒划去案上「溪」字,在旁添上另一个字,一个少了最末一点的玉字──
      「王」!
      「都闻监军大人学富五车,该不会连个青楼女子出的谜面也猜不出吧?」
      柔若无骨的身子轻靠着陈固的臂膀,搁在桌面的玉指有意无意轻点桌面上的溪、王二字……
      一直瞅着桌面的陈固猛然一震,目光移至明玉看着她淡抹杭粉的脸。明玉展颜微笑,笑得直让人无酒也醉,她知道陈固看懂了她的暗示,半坐而起把唇贴向陈固右耳,像是对陈固说了什么,暗中却借着长袖遮掩迅速将军符塞入他的掌心。
      「推开我,然后出去。」明玉用极低的声音在陈固耳畔说道。
      陈固重重推开明玉厉声斥喝:「果然下贱!」
      在旁人眼中,明玉对此辱人字句不仅不在意,甚至还微微颔首讥讽地回了陈固一句:「伶优娼妓本就是卑贱的下九流之徒,明玉就当是大人谬赞,受下了。」
      陈固拂袖而去,帐内几人本就不乐与陈固同欢,见他主动离去甚是开怀,便将话题转回明玉身上,问起谜题的答案究竟谁人猜得。
      这谜题本就没有答案,明玉自然点了成松的说法当正解,着实给足大将军脸面。
      帐内二十名美貌妓子莫不卖力讨好身边的男人,酒越喝越醉,许久没碰女人的汉子自然耐不住,桌上佳肴也顾不上吃,对成松嚷着要把姑娘抱回军帐乐乐。迷乱的气氛让成松感觉像回到了京城似,没有军旅的苦闷沉滞只有喝不完的美酒和抱不完的女人,他大笑撤宴,看着手下将领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往各自的帐内奔去,而他也忙着在烈酒与女人身上找寻欢愉。
      夜,渐沉。
      十几个将领的帐篷内纷纷飘出吟哦娇喘,苦了守在帐外值夜的小兵们,各个面红耳赤浑身麻痒,有些人下边还起了反应,挺着根硬杵面露尴尬拄着长戟站在帐前。
      本已离去却又回到成松帐外的列丹扬,对守在帐外的两人道:「今晚不必守了,去没人的地方解解火吧!」
      「可……」值守帐前的小兵犹疑地对看了眼,不知是该听从眼前人的命令离开或是继续留在原地?
      列丹扬扬起嘴角,指着其它几处属于领将的军帐。「没事,其它帐的人也都离开了,或者你们其实想继续在这里听墙角?」
      「小人们不敢,小的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待二人走远后,列丹扬揭帐入内,正搂着一对美人儿三人荒唐的成松诧异起身,还来不及张口斥喝便被一旁褪衣赤裸的明玉以手覆住口鼻无法呼吸。
      花魁的笑依然迷人,却染满让人发冷的寒气,对着手脚被另外两位女子牢牢箝制无法反抗,越来越难以呼吸的成松,淡淡说道:「大人,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窒息的痛苦如缠绕颈间的锁炼绞得成松白眼上翻,手脚挣扎的力道大得让两名女子再无法将他控制。
      成松猛一发劲,推开包括明玉在内的三名美妓奔向帐内唯一可救他性命的男人。「快!快给我杀了这些贱人,来人啊!快来人!来……」
      列丹扬绑在腰间的佩剑在成松的脖子上划过一道银光,一道划过后喷出大量鲜血的银光……
      割断的喉管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瞪大的眼珠有着怎么也无法相信事情竟如此发展的错愕,砰然倒地的身躯像散架的人偶躺在血泊之中。
      银光再次闪动,斩断头颅与躯体最后的连结,成松的头颅像颗破球骨卢滚到明玉的趾头前,她揪着黑发将头颅拎至眼前,接过身旁女子递来的白巾擦拭起成松脸上的血。
      断颈处,还不断滴落黏稠的鲜红……
      明玉赤脚提着成松两眼瞪大表情惊恐的头颅走向列丹扬,屈膝跪倒在他面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激动。
      「多谢大公子让明玉能看着仇人死在我面前……」说完,便与另两名女子抽出发上银簪刺入咽喉,含笑殒落自己的性命。
      那晚,列丹扬亲手将她们葬在野地,他不清楚她们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然在乱世之中,又有谁的身上没有故事?
      铲起最后一培土,覆盖在无名无碑的墓丘。
      黑暗与绝望,已霸占人心太久太久,也该将晴空和希望还诸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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