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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太医院的人一拨拨在东宫殿的长廊奔走,本只有太子才配躺上的床榻,躺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一个叫楚勤既恨又爱的男人。
      珍贵稀有的药材不值钱地被太医熬成汤磨成粉地喂入那男人口中,却是喂进去的少从齿缝溢出去的多,伺候的人全怕得不知如何是好。这男人若没了命,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成玉举袖抹汗,不知已第几回用绸子擦去列丹齐嘴角溢出的汤药。
      「殿下……还是不行……」
      方法不是没有,直接撬开嘴就能把救命的汤药灌下去,可问题是谁敢?
      他们做奴才的早练就一身心眼,人与人的亲疏远近、某人是宠是弃,只需有个眼神有个痕迹,做奴才的总能摸得清楚。
      是在宫里的保命功夫,也是你能不能攀对主子飞黄腾达的活儿。
      太子刻下焦虑烦躁,一脸担忧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失态,就算是瞎子也明白列丹齐在太子心里的地位绝非一般。
      区区几个时辰,楚勤的脸上却有着彷佛煎熬了数把个月的愁容与憔悴,看着成玉喂空了整碗的汤药,真正喂进去的却没有十杓。
      「好了,把药留下,你们全退出去!」
      「是。」
      跪在床边伺候喂药的成玉端着药碗银匙退离,连着殿内其余人等鱼贯退至殿外,只留一小瓮太医方熬好的药汤,飘散含着草药味道的白雾,热腾腾地将内室蒸出一屋子药香。
      没有宫娥伺候,楚勤自己除去发冠解去外衫,模样有点滑稽,有点不利落。一生之中让他的手做过这些活儿的,只有在文华院的那段日子。
      自个儿穿衣、自个儿沐浴,还得清扫书院里的落叶灰尘……
      就连生平第一次伺候人,也在那个时候。
      楚勤着着中衣从药瓮杓了半碗呈在药碗,拿起银制的汤匙走回床榻。「你啊你,总是照顾好了别人却忘了自己。」
      以口就碗,仰首含了半口苦涩汤药,伏低身子贴上列丹齐微凉的唇,密合的唇瓣温柔哺入药汤。汤药从紧闭的齿缝点点渗入口腔,不知是汤药太苦?还是这一吻太过熟悉?昏迷中的人竟缓缓睁开眼皮,看着上方模糊的影子。
      「勤儿?」有点疑惑,有点踌躇,列丹齐试探地喊了声熟悉又陌生的名。
      「……」
      猛然坐起看向床榻的人,捧着药碗僵了身子,漫着水雾的眸子再也抑不住满腔恐惧,扑簌簌地滚下泪珠。
      「别哭。」
      列丹齐提起手臂,想抹去楚勤面庞上的泪,手臂却才刚举高了片刻,又重重落回床榻。这病,正消耗着他所有的气力,若再延误就连神仙也难挽回。
      感谢苍天垂怜,让他来得及挽回他的齐兄……
      楚勤急急奔向桌子,从药瓮杓了满满一碗的药汤,小心翼翼坐回床缘,杓起一匙黑褐色的液体,对列丹齐说:「来,把药喝了,太医说只要喝了药发了汗,再好生调养两三天便可痊愈。」
      列丹齐被浓列的苦味呛得皱起眉头,虚弱地问:「我……这里是……」
      「你别管,快把药喝了,我看你喝下才能……才能安心……唔……」忽地一阵晕眩猛袭脑袋,楚勤以手抵床勉强撑住身体,手里的药碗却没能捧着,匡当一声摔在地上砸成碎片。
      「勤儿?」
      「我没事……」
      「太子,奴才冒犯要进去了。」
      守在外面的成玉与赵央二人一听内室传来碎物之声,按规矩告了声罪便急急闯入,见楚勤脸色惨白,床边砸了一地碎片和汤药。
      「太子您几日没睡了,这样下去会伤到身子,来人、来人啊!」
      赵央并步冲至床旁伏在楚勤身边,一边开口劝着一边喊来其它宫人,吩咐。「你们几个把地上收拾干净,安子、桂柱,你们把太子扶到我背上,我送太子去偏殿休息,快去把太医带来给太子诊脉,快去。」
      两名位阶较低的太监依着指示将太子扶上赵央的背,楚勤提起手本要推开两人的搀扶,却在下一刻身子一歪昏厥过去,被赵央快速负至偏殿照料。
      成玉走在最末,挥退外面所有宫人,掩上门后才又走回床边,对着列丹齐恭敬行了个礼,担忧地抖着唇道:「二公子,小的是成玉。」
      列丹齐虚弱地点了点头,吩咐:「替我守五个时辰,不准任何人进,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最后一字,便昏了去。
      成玉轻轻拉起锦被盖在列丹齐身上,放下床帐垂手立于一旁。
      虽不明白二公子为何病得如此,楚大哥传来的密令只说了不久后列丹齐将入东宫,接下来的事情全部遵其指示。所以当他和赵央看到列丹齐以这种状况被接入东宫,又听太医说列公子重病危在旦夕时,惶恐又不知所措,只能努力稳住不安的情绪做好奴才该做的本分。
      直到听见二公子最后那句,悬吊的心才总算是落了地。
      想起在南疆时时常听将军提起家人,提及二公子时不是磨牙咒骂就是赞佩他的睿智。能让列丹弓钦佩的人不多,既然这样的二公子说了没事就肯定没事,他该做的就是守好这五个时辰。
      守着,与两位主子再次相会的可能。

      隔日
      「唔……」
      沉重的疲倦感,把列丹齐拉回四五岁刚拿剑习武的那年。
      永远记得那时候心高气傲把自己磨得有多惨,明明是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小鬼,却偏要跟着大哥一起练武,也不想想自己与大哥之间差了五岁,硬要以一个初生之犊追上已经学了多年武艺的大哥,长大后每想起这事儿总是怎么想怎么唾弃自个儿蠢,偏偏当爹娘不仅不拦,甚至乐得在一旁看儿子的好戏。
      嘴硬的下场就是勉强耍完一套剑法,隔天就浑身痛得无法下床,连在床上想翻个身也痛得他哭爹喊娘。可惜他家爹娘大哥听他喊疼非但不心疼,还很不给脸在一旁大笑,直把列丹齐气歪了鼻子。
      这一疼,足把他疼惨了三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受足了教训该乖乖拿回小孩子练武用的木剑时,没想到第五天能下床后,列丹齐照样去拿那把沉重的剑,接着没意外地又把自个儿弄得哭爹喊娘。就这样练剑、躺床、再练剑、再躺床,三个月后居然让列丹齐耍全了那套他这年纪本无法学全的剑法。
      「好久没这么惨了。」举臂伸向床顶,列丹齐看着掌心的纹路自语。
      纪敏这毒配得可真霸道,就不知是在挟怨报复哪年哪月的帐?
      毒的症状初与风寒无异,但如连续服用三日则状况加剧,无论谁来探脉都会得出病症危及的结果,一旦是这种状况楚勤必不会有任何猜疑便派人接他入宫。
      「……」
      列丹齐胸口一抽,以敌之弱攻之不防是他向来坚信的法则,却是第二次用得如此痛苦。上次,为了楚勤;没料此次,亦然。
      环顾周遭,果不出所料,楚勤让出了本属于太子的寝殿。摀着呼吸有些凝滞的胸口裸足下地,仔细察看起床的四周,包括床底和床脚,找寻他此番佯病入宫的主要目的──取得兵符。
      兵符关乎重大,一般时候是放在器室由专人看管,器室外宫卫严密把守,除非帝王派人入室领出,旁人难以用偷盗之法取得。但如今宫外已纷乱四起,能搬动六十万大军的兵符自然成了稳固权势的依傍,楚勤能信之人甚少,且四日前才动用兵符命成松回拨五万兵力把守皇城以防民乱烧及天子脚下。就在消息传至文华院的隔天,他服下纪敏配的毒,并派人算准时间在十四个时辰内把他突染重疾的事情递入东宫,宫里的人收到消息往返与接他入宫所需时间约莫八九个时辰,余下约两个时辰的缓冲,当他被送入东宫时正好是毒性发得最烈的时候。纪敏配的毒并不难解,只要太医院配出的汤药中有驱寒的那几味药材即可解毒……
      「果真在这儿……」
      列丹齐跪在床角,伸手在床板下探到一物,取回一看果真就是事关重大的兵符。
      在床板底下藏东西的手法,是当年文华院里他偷偷教给楚勤的,当时年轻气盛,书院里又全是年轻小伙子,少不了有些香艳的图册或者和心仪姑娘家互通的情书。但夫子们查得紧,轻者点火毁去,重者逐出书院此生与仕宦无缘,于是想办法藏这些东西就成了在大家伙儿私下的共通乐趣,时间一久也藏出些心得,而这用木匣钉于床底藏东西的活儿他只教了楚勤一人,却没想到都许多年了他仍留存这曾经的习惯。
      转身抓起放在床脚的靴子,单手伸入靴内捅破鞋尖处故意缝得不牢的棉布,从鞋尖处取出一个大小与兵符相似的铜器,接着将假兵符放回床底暗匣,而把真正的兵符塞回靴内。
      这,是能否掌控那六十万大军的关键。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剩两件,一是将兵符送至天宁府,至于第二件……
      「纪敏,对不住了。」
      刷啦撕开左臂袖子,暗缝袖内的两粒毒药掉落地上。
      策划这次行动的时候纪敏不只一次严厉嘱咐,毒性一旦解去就须把这两粒备用的毒丸毁去,若再次服用将严重伤害身体,虽不至死却会将毒性散至脏腑深处,会产生怎样的结果纪敏也不清楚。
      目光在殿内四处搜寻,在放着各种玩赏小物的百宝阁上相中一只仅拇指大小的玉制小瓶,列丹齐指尖发力将两粒毒丸捏成细小微末,起身走到百宝阁前磨搓指尖将粉末从瓶口洒入,一切安排妥当后便掀开锦被躺回床榻,闭上眼让自己渐渐沉入梦乡。
      为了不让楚勤发现兵符被掉了包,必须有更重要的事情拖住其全部心神,使之无暇他顾。若自己的「补拖着无法痊愈,一个随时会死的「齐兄」,便是能让楚勤无暇他顾的那件要事。
      胸口,又抽疼了。
      勤儿,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骗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若,还能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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