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捌 匆匆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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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冷。”
“似乎是沉入冰冷之中……”
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空洞黑墨色的世界，静谧的蓝色，水波流动，没有光，却很亮。忽而是温暖的洋流簇拥裹挟，忽而又是冰冷的水纹圈点，耳旁圆润的水声翻涌，五感变得协调起来，这，算是对影看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了。
温润入心的水色，感官的协调却无法阻止更加恐怖的境地发生，对影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缓缓的下沉，沉溺的轨迹是泡沫的明灭，口中呛水，却不感觉痛苦，好像是鱼一样能在水中自由的呼吸。
“还未曾感谢，不曾告别，就这样仓促的死去吗？”
“杀了那些十恶不赦之人——这便是惩罚吗？”
“还有许多夙愿。”
“以及，独酌……”
沉溺，淹没，深海之下堆积着枯枝一样尖锐枯萎的连芸花，如同干尸的手掌开合翕动，随波逐流，散发着血的甜腥，布满了红与黑，黑与白的灵光。花瓣是干裂的黑色枝桠，花蕊是雪银的尖刺，正等着沉没的对影揽入它们的怀抱，不只是要被吞噬分食，还要被尖锋刺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只手伸了出来，带着铿锵有力的呼喊，死命地拽住了对影的衣带，紧紧的扣住，恍惚间一滴绯色水从指缝流出，点染了整个海域，一片诡谲的彤色。
那只手用尽力气将对影甩上去，便一个人微笑着，泪水和海水混淆一体向着日光的方向浮起，以残忍的角度将两人的距离割裂到极点，鲜艳刺目的海流无头绪的卷动，波涛汹涌。对影能够感受到自己像云一样浮上去，到更接近活下去的地方，而独酌则是微笑着，毫无旁骛的未曾不甘的微笑着，面对着死亡的阴翳……
“后会……有期。”
“不要——！！不要——！！”
对影大叫着醒来，其实说是大叫不如说是低声的呢喃。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连睁眼的都做不到的无力状态，挣扎着睁眼望去四周依旧是死寂般的黑暗，是啊，自己是看不见的，现实不可能会有如梦中那般瑰丽的色彩。梦，黄粱一梦，一切尽是莫须有罢了。而这场梦是那样的切切实实，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而自己现在所在，更导致对影想到不好的东西，他觉得林独酌为了救自己，死了，所以，自己在独酌临终前被托付给其他人，送回了江府。
理由可能会有些牵强，然而，梦境的导引让对影不得不这样想。
对影躺在床上，稍稍挪动身体，就疼痛难忍，锥心刺骨，散架一般异常不适。而最难以忍受的是数日滴水未进，口干舌燥，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像只讨要食物的乞儿一样用干涩冒烟的喉咙干枯的呼唤着：“水……水……。”
“来了，少爷。”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声，还有曾用过的壶嘴，当第一缕清泉灌进嘴里时的舒爽，令对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是谁……送我、回来的？”对影在喉咙有了水的滋润后用烟气一样稀薄的声音质问一旁的侍者，他只想告诉自己的心，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错误的，自己的直觉并不会那么灵敏。
“只是一个车夫……”
“是谁嘱托他——”
侍者摇了摇头，用可怜的眼神斜睨着对影，语气弱弱的：“他说是路过看见少爷，然后就顺手把少爷带回来了……”
身体虽然剧痛，而此时的对影头脑却异常清醒，对于仆人谎话连篇他姑且是容忍了，脑中缓缓勾出一个人形，没有脸，可能身材都不尽相同，但是那终究是代表对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虽然还是幼年的玩伴，但是，这样就够了，这样，就足以让一个人追随一生了。
令江家很是吃惊的是，这一次江家小少爷被掳走，而身上的病却一年比一年的光景好了，这样就有了更多的习武和学文的时间和机会，对影也逐渐能够在秋天走出家门，那种感觉令对影感觉莫名幸福，尤其是在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在秋天走出囚禁自己已经十四年的温泉小院之时……
王室政局不稳，而又因为江云汉直言进谏，屡次被贬谪，所以几年间江家所处的地方屡屡变换，但终究皇帝还是对江云汉这个两朝元老爱惜的很，即便是被牵扯进什么冤假错案，皇帝也会对江云汉从轻发落。具体原因无从得知，只是这种偏袒让江家收了不少裨益。
虽然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而对影是盲人这个事实并不会改变，虽然有人说如果能找到神医的话或者就会有法子让对影看得见，但是神医早就尸骨入土，肉腐魂飞了，恐怕只有阎王能够找到了吧。
也是从十五岁开始，对影的才华才气毕露，甚至有人说，对影是双曲星下凡，诗文并不用酝酿即可信手拈来，武艺也是能够以一敌百，但是把对影的武艺和文化对比的话，还是治学问他更加的擅长些。
不过他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此，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盲孩，而是比其他的人更多的，日以继夜的努力和坚持，对影时常觉得，做人要如松竹，坚韧不拔，做事要如梅菊，不卑不亢。更要有莲花样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对影是很聪慧的人，自然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别人的盛赞不过是耳旁风，更多的嫉妒和不甘也会深藏于角落之中。这一路成长也是非常忐忑，他一旦闲下来就会觉得惴惴不安，因为时间不会匀给他更多的份额，身体情况好一时，但是不可能是一世，所以在自己还能够做点什么的时候，一定不要输给时间，拼上身家性命，就这样赌一把吧。
逐渐成长的对影因为忙碌，渐渐变得寡言起来，其实也是因为孤独，周围的人，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子，要么恭敬，要么奉承，那种阿谀谄媚的嘴脸，那种机械死板的客套话，真是让人难以提起兴趣。
所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书童一旁侍读，秉着晦暗摇曳的烛光，长夜孤坐，诵诗词歌赋，临帖著文，倚窗搦管，晕墨题字，月正高悬，风亦清朗，脑中萦绕着古人曾经赋下的诗句，想象着是何种场景，呷了一口茶水，总能回想起少年时候，有个让自己叫他大哥的家伙，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你身上，有枯叶的味道。”
会不会，自己就是一片挂在树上的叶子，有青翠蓊郁之时，也会有凋谢殆尽化作枯叶随风飘零的时候——
现在的对影终究不会那样病下去了，而前路渺茫，只得典当一具肉身所有来交换流沙一样的未来。
但是他还是会担心，会不会很突然，就这样死去，像是枯叶一样饱尝折磨，身形黄陨的死去，平凡而卑微，带着枯叶最后的遗憾，含恨而终。
倘若再能见面，多希望是青叶沃若之时。
若再能看见你，是怎样的身形相貌，定是殒命，也是值得了。
已经四年未见，远方的你，是否还鲜活雀跃，一如惨绿少年，青衫白袖，墨绸飞舞？
姐姐们已经陆续离家，去寻找钟情之人，为悦己者而红妆，而对影却始终牵挂着独酌，对他念念不忘。花间独酌，月下对影，本应是男女之间的情感却在此时赤裸浮现，男人之间带着这种隐晦的情感，为市井所不容，甚至露骨的令人觉得羞耻。
不得不说，其实，对影还是有几分抵触和抗拒这份畸形的情感的。
但正因为这样，才会被这种情感所拴住，就像是昆虫在蜘蛛的网上只会挣扎到死亡的降临。爱情，无非就是吞噬人心的毒药，将人蚕食成血水，毫无留情。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捌 匆匆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