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痴六梦之笼中鸦》f******n

16、离情

　　现在，将军府外面只挂了两个灯笼，红彤彤的，照得夜里的黑暗也成了温润的朦胧。几个巡夜的士兵自街上走过，笔直的青铜戟上反射着冷月的光芒。不远处的楼阁上，一只乌鸦正立在那里，漆黑的羽毛，朱红的双瞳，再配上宛如镰刀般的长喙，活脱脱是来自冥土的恶鬼，将要来啃咬活人的脑壳。
　　“真晦气。”一个士兵骂了声，另一个却哈哈大笑，“乌鸦怎么了，有将军在，那东西还不是要俯首帖耳。”
　　“这倒是。”队尾的年轻士兵随声附和，眼里甚至出现了一丝下流的光泽，他旁边的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士兵却咳嗽了一声道：“你们不想活了吗，竟然敢嚼将军的舌头。”
　　“啊，是！是！”那三个人一听，竟然都闭上了嘴，噤若寒蝉，突然，身后的树冠上飞出一道白色的影子，其中一人刚想叫同伴去看，却发现漆黑的夜空里早已空无一物，只剩几滴雨点。
　　“下雨了，我们快点。”开始叫骂的士兵狠狠瞅了一眼面前仍旧怡然自得的乌鸦，催促着另外几人加快脚步。只是他们心里都在咒骂：这该死的乌鸦，真是晦气。

　　白凤飞出树林，站到将军府后院的一间竹楼上，他的轻功不错，只用足点着青瓦仍旧如站在地面上一样稳健。
　　二十丈之外，就是他今晚的目的地——雀阁了。说来可惜，这将军府中最大的一座建筑，因巍峨挺拔，仿佛屹立于流云星光之中，让人每次只能仰望，时间长了，竟从姬无夜寻欢作乐的场所变成了新郑的一个标志，这恐怕是建造者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他抬头望向雀阁顶楼的蓝色琉璃石，又不由想起曾经被囚禁于此的弄玉以及为他而身死的墨鸦。
　　不！
　　白凤眼中寒光一闪，墨鸦不会死的，那些乌鸦还在，还有木头鹦鹉。他看着手中的木头鹦鹉，无论如何，他都要将鹦歌的心意传达给对方。
　　雀阁的灯已然亮起，这说明里面住进了新的主人。姬无夜宠幸这些美人时，总会喝得酩酊大醉，这便是机会。就算他功力再深，也不可能醉酒后仍保持警惕，因而才有了夜幕的存在。但如今，夜幕的三名头领全都不在——
　　白凤的手指轻轻滑过羽刃的锋芒，今晚，他要让姬无夜血债血偿。笃定主意，他纵身一跃，绕过两座稍矮的副楼，直接跃至顶层外的拱桥上。对墨鸦而言，来雀阁偷看美人是他闲暇时的乐子，但对白凤来说，则是一件极苦差，原先是他不愿意注视这座富丽堂皇的金丝笼，现在是他不愿意看着这座弥漫着血腥气的阴森鬼蜮。
　　他悄悄绕到窗旁，顺着打开的窗户向里看去。姬无夜并没有在，屋中只有一个精致的金笼子，里面铺着被褥，两道铁链从笼子两遍蔓延开去，锁在一个身披橙黄色丝绸的人身上。那人背对着他，柔顺的青丝如瀑布般垂至腰际，没有被金簪禁锢，随夜风而动，多了些荏弱的味道。这样的背影，让他想起弄玉，然而弄玉的背影中有九分忧郁和无奈，眼前这个，却满是绝望。
　　忽然间，风大了些，飞檐上的铃铛晃动起来，笼子里的人抬起手，轻轻按下了不断晃动的发丝。
　　“你来了？”对面的人开口，声如薄蝉，语气森冷，刺得人浑身瘫软，状若塘泥。白凤浑然不觉，伸出手去，指尖划过飞舞的帷幔，却怎么也到不了对方身前。他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句劝告：有些地方，是我们不能越过的无形的线。
　　“墨鸦，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犹豫之间，天降细雨，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缠绵的雨声中，只能听到打在树叶上的淅沥之声。
　　“你知道，雀阁不能空着，一个人走了，就要有另一个人进来。”墨鸦淡定自若地谈及自身处境，反而替他操心起来：“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他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心里的感觉告诉他墨鸦不会轻易死去，因为传说中乌鸦是最接近死亡的鸟，也是能预测死亡的鸟，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白凤掏出木头鹦鹉，“鹦歌要我交给你的，她说，那件事她已经不在乎了。”
　　“不在乎——”墨鸦神色一滞，笑容之下尽是勉强，如果说身为傀儡，他的生命中还保留什么的话，或许就是那个常被姬无夜派到六国执行侦查任务的女子了，他们相识于鬼山，也分别于鬼山，韩国是一座牢笼，新郑是，雀阁更是。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儿，”白凤心中急迫，口气也渐露不忿，“或许你和弄玉一样有自己的理由，但对我来说，你是我的朋友，是鹦歌一直等待的人，她去了秦国，难道你想看着她孤身一人吗？”此时已距离吕不韦罢相已有两年，不知是否因他生死的缘故，嬴政竟然下令赦免与他相关之人，连嫪毐的舍人也被从蜀地召回，但对白凤来讲，此人仍旧是放逐母亲、摔死兄弟的人，因而将秦国也看成虎狼之地。鹦歌此去，他难免担心，墨鸦就更应如此，不想听了他的话后，墨鸦只是轻轻一叹，摇了摇头：“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至于你，如果你非要闯入这个禁地，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别人，还不走？”
　　“不。”白凤神色郑重，不仅听出墨鸦的警告，也想起了那七个因琴而丧命的仆人，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刚才探查过了，姬无夜并不在雀阁之中，和我一起走吧。”他将心一横，两步踏入阁中，拿出鹦歌的冰羽便要砸向紧闭的笼门。
　　“住手！”墨鸦勃然变色，断然喝到，“你疯了！你以为这一次你触怒姬无夜还会有人保护你吗？”
　　“什么？”白凤一时不察，冰羽滑过金笼，也同样滑过墨鸦的手臂，一时间血流如注。他连忙撕扯自己的白衣，想要为墨鸦包扎，待捉过他的右手，才发现上面尽是伤痕，血迹斑斑。“这是怎么回事？”白凤盯着墨鸦问，却见对方眼里有不易察觉的苦涩：“你应该很清楚，雀阁里应有尽有，但它始终是一座牢笼，漂亮，却坚不可摧。”
　　“我不明白。”白凤说完这话，便由着墨鸦将他的手引向自己的手腕内侧，这一碰，白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墨鸦的体内毫无内力游走的痕迹，这才是姬无夜放任他一人留在此处的原因。
　　“是——姬无夜做的？”那么一身傲人的武功，就这样毁了，怪不得他不愿离开雀阁。失去武功，再不能飞翔，整个大地都会成为心的牢笼。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开虐的时候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文思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