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兽》谁诺

17、搏命

　　乌叶被痛楚从片刻的恍惚里唤醒，后知后觉嗅到了鼻端的血腥味。
　　他于是伸手抹一抹鼻子，抹到了一手的血，又察觉眼角剧痛，仍然用手去抹，仍然抹到了一手的血。这么东一抹西一抹，没能止住这七窍流血之势，倒把他一张脸抹得乱七八糟遍布血污，乌叶于是苦笑一下，颓然垂下软得毫无力气的手，另一只手却牢牢抓紧了手中骨笛，不肯放开。

　　当年巫羽看到他把玩这把笛子的时候，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此物伤人伤己，当心作法自毙。”哦对，好像是这么一句。

　　巫羽这辈子也没和他正经说过几句话，这句告诫虽然来得没头没尾，但也实在是罕见，以至于乌叶至今都记得。然而他苦练音律数年，吹笛吹得云山上下鸡飞狗跳走兽奔逃，似乎也没见识到所谓的“伤人伤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今时今日，才终于有了一丝明悟。

　　他不过靠这把笛子上附着的巫力才能将音律用以战斗，但一把笛子而已，又能强到哪儿去呢？一旦不自量力，妄图挑衅比他强大太多的生灵，可不就是……作法自毙么？

　　乌叶无力地笑笑，眼角蓦地滑下一道泪珠一般的血痕。他眼前一片迷蒙的血色，一时看不清战况，也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奔赴黄泉，只得强行抬起两只软得不听使唤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次将骨笛放到了唇畔。
　　他孑然一身，或许只得这一把笛子能与他相伴终生，哪怕力量微渺，这也是他……仅有的东西了。

　　郎锋却不需要第二首杀曲，毕竟，好的机会只要有一次就足够了。
　　杀红了眼的野兽是最好的猎人，能抓住猎物所有的破绽，并在最合适的时机一举将其撕碎——哪怕猎物是钢齿兽也不例外。
　　他们一个是猎物，一个是猎手，然而究竟谁是猎手，只能以生死定论了。

　　几乎就是在钢齿兽受制于杀曲、动作僵住的同时，郎锋就动了。
　　巨大的野兽动作迅捷却杳无声息，身形之快仿佛一场无声闪现的惊梦，只为收割生命而生。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东西上的猎物，以及猎物那罕见的，片刻的迟钝与惊慌失措，与因此而起的，无边的愤怒。

　　钢齿兽没有说话的本事，普通人扫一眼这东西，脑子里恐怕只会闪过“怪物”二字，然而在郎锋眼中，这怪物的所有反应甚至情绪均清晰得无与伦比，无所遁形。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不会说话的畜生其实是最容易揣测的，哪怕有些畜生生来十分聪明，可这世上若论狡诈与复杂，没有任何生灵比得上人。
　　人生于世，能不能看清楚自己都是两说，更别说如何看清楚其它人了。

　　乌叶的杀曲最终带给了钢齿兽疼痛，以及与疼痛相伴而生的，一瞬间的僵硬。
　　这短短一瞬间，在郎锋眼中，却漫长充裕得近乎奢侈。因为惊慌失措，钢齿兽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现出了眼角已经存在的血痕。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只因下一刻，郎锋的身影就蓦地闪现。野兽准确地踩着钢齿兽遍身钢齿中那些为数不多的空隙之处，瞬间期近巨兽的头，而后对着巨兽已经受伤的眼睛，猛地咬了下去！

　　钢齿兽的眼睛有多硬？郎锋全力二击尚没能废了这怪物的眼睛。
　　但再硬又怎么样呢，它硬过了利爪，还能硬过獠牙？

　　下一刻，血光冲天。
　　钢齿兽爆出一声痛极的狂吼，巨大的身躯拼命摇晃起来，势要把在他身上作祟的东西整个甩出去。
　　这家伙的优势是体型极大，铜皮铁骨，然而劣势也是体型极大，它那短短的爪子无论如何也够不到自己的眼睛，它那一口锋利的牙齿无论如何也咬不到自己脸上，当然，它还有一身的钢齿，可它太大了，这些钢齿即使再多，也总有疏密之分，护不到它身上的每个地方。

　　郎锋事先已经算好了落脚点，然而剧烈的摇晃中，他也无可避免地偏移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的兽形虽攻击力远胜人形，但也同时失去了人形独有的那份轻巧灵便，挣扎之中，郎锋身上数处被钢齿洞穿，他原本银白的毛色至此尽数被血红所覆盖，乍一看去，几乎如同被钉在了钢齿兽身上。

　　浑身鲜血的野兽死也不松口，两只尚完好的爪子同时从钢齿兽的眼眶里伸了进去。他嗅到了腥臭的血气，那是钢齿兽的血，几乎泼了他一头一脸，这下，可分不清他身上的血都是谁的了。
　　郎锋颈间的铁牌整个都浸在了鲜血里，这貌不惊人的黑黝黝的牌子饱饮了血液，骤然爆出一阵亮得骇人的光芒。下一刻，野兽仿佛得了神助一般，一口锐利无比的獠牙彻底咬碎了钢齿兽的眼珠，而后野兽丁点不迟疑，猛地将头探入那巨大的眼眶之中！

　　对大多数走兽来说，眼睛都是个绝妙的攻击点。
　　它脆弱但重要——当然，失去了眼睛不影响性命，虽然身为瞎子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时无异于做梦，然而眼睛之所以重要，却不是因为视力本身，而是因为眼眶连着头，更连着脑子。
　　即使是这些灵智未开的畜生，也是揣着脑子过活的。头若有事，则四肢无主，这一点，哪怕是铜皮铁骨的钢齿兽，恐怕也是不例外的。

　　钢齿兽爆出最后一声愤怒而惊慌的怒吼，下一刻，这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的怪物脚下一软，巨大得如同山岳的身躯竟是就此软倒了下去，发出“轰”的一声，惊得这方元数里的大地都狠狠地一颤。乌叶好险视力回复得快，看清楚战况后当机立断往外跑，没被这濒死的大家伙给轧死。他呆呆看着眼前委顿余地的巨兽，甚至能感受到脚下大地细微的震颤——那是这大家伙在呼吸。

　　这震颤越来越弱，最终归于平静。终于，所有声音都不复闻，树林死寂一片，静得仿佛坟墓。
　　埋首在钢齿兽身上的野兽终于从那巨大的眼眶里将头伸了出来。野兽遍身覆血，形如恶鬼，站在猎物小山一样的尸体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乌叶。

　　乌叶抬头，对上了野兽的眼睛。
　　那碧色的瞳孔里沾染了鲜红的血丝，眼中空无一物，眼神冰冷，唯有暴戾凶狠的杀意传了出来，牢牢锁在了乌叶身上。
　　他要杀他！
　　乌叶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他被浓烈的杀意所慑，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这发狂的野兽撕成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试探着道：“郎锋？”

　　没有回答。
　　乌叶话音刚落，只听空中传来一声低吼，下一刻，浑身伤痕的野兽倏然一动，猛地向他扑来！

作者有话说

　　乌叶内牛满面：我拼了命给你创造机会让你赢，结果你要啃了我！
郎锋【嗷呜】：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