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兵器》任哉淳

21、番外1 夜行船

　　番外1 夜行船
　　人生在世，如暗夜行船。
　　七从很小就开始明白这个道理。那时候他还不叫七，他有一个普通的名字，和一个普通的家庭。
　　“爹爹，娘亲，我要吃那个糖葫芦！”
　　小小的七骑在父亲肩头，伸出手去够糖葫芦。
　　母亲掏出三文钱给他买了一串，让他拿在手里慢慢地舔。
　　父亲乃翰林学士，母亲乃名门闺秀，两人心心相印，原本是天作之合，此刻的三人都没想到，一桩贪污案会毁了这一切。
　　七的父亲因替友人说话被牵连，更遭早已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陷害，很快被抄家，全家流放边疆。
　　边疆苦寒之地，七的母亲体弱受不住，一场风寒就染上恶疾去了，父亲大为悲恸，身体也日渐垮了下去。
　　七到了十岁的时候成了孤儿。他没有接受远亲的抚养，也没有走上父亲盼望的仕途之路，而是孤身进了无妄。
　　无妄不收年纪这么小的孩子。除非天资聪颖。
　　七接到了一个试炼任务——亲手斩杀当年贪污案的始作俑者。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渴望做到的事。他早就明白，当正义得不到伸张的时候，便需要借助邪恶的手段。
　　他不像父亲那般迂腐。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始作俑者升官发财，已是朝廷三品命官。爬上这么高的位子，自然不忘多多享受荣华富贵。
　　这人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喜欢玩弄娈童。
　　七混在数名娈童当中，身着纱衣，手抱瑶琴，踏歌起舞。
　　一曲毕，七被带去后厢房。
　　床幔之间，宽衣解带的片刻功夫，七将匕首刺入这人脖颈。
　　仿佛不够解气似的，亦或者是因为恐惧，七在他死后仍连续刺了十几刀。鲜血染红床铺，七的眼中是无尽的红色。
　　然后，七被无妄接纳了。他是那一年第七个加入无妄的杀手，所以代号叫七。
　　七接悬赏有自己的标准：非大奸大恶之人不接，非走投无路之人不接。总之，别人为了钱或名，他只为自己良心安稳。
　　毕竟他自认是个相对的好人。
　　接韩缺这一单时，他倒没想太多，只是雇主给的价格足够高，而任务又足够轻松，所以打动了他罢了。
　　及至鬼愁关一别，七再见到韩缺，已是两年之后。
　　当年那个惊慌无助的少年，已经成了铸剑宗师。
　　七奉上黄金百两，对韩缺说：“给我一把你能打出的最好的剑。”
　　韩缺说：“你要的是杀人之剑？”
　　七沉吟片刻道：“不错。”
　　韩缺道：“我没有一颗杀人的心，打不出那样的剑，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七又说道：“你母亲的坟墓，我两年来都有去打扫上香。”
　　韩缺目光一时温柔起来。
　　他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七说道：“我等你。”
　　韩缺破天荒第一次闭关了。他用了最好的材料，最精细的工艺，以及一个厉鬼的孤魂。
　　剑成之日，厉鬼在炉火中发出痛苦的嘶吼。
　　韩缺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七也很满意。七为这把剑取名“鬼愁”。
　　因这把鬼愁剑，韩缺在铸剑师排行榜上登顶。
　　这样一来，就得罪了排行榜上被压下去的其他人。
　　七得到鬼愁剑之后接到的第一单，是要取韩缺的性命。雇主开价黄金一千两，十分大手笔，七接了。
　　韩缺看到七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点都不意外。
　　他只是沉默着拉动风箱，直到秦川悠悠然出现。
　　秦川对七说：“放弃吧，你赢不了我。”
　　七说：“我不必赢你，我只需要杀了他。”
　　秦川问：“你缺钱？”
　　七说：“我想试试用铸剑师本人的血来祭剑的话，会不会增强剑的威力。”
　　秦川叹道：“何至于此。”
　　秦川拔剑了。
　　他的剑大多时候都是用来救人的。
　　韩缺在面对死亡时，头一次表现出极端的冷静。他笨拙地拔剑挡住了秦川的剑，站在七的面前，说道：“你的对手是我，如果你一定要我的命，那就来吧。”
　　然后他对秦川说：“这是我的私事，请你不要插手。”
　　秦川转身离去。
　　七笑了，七说：“你成熟了不少，可惜，没以前好玩了。”
　　韩缺说道：“只有你觉得这种事好玩。”
　　两人交谈时火药味越来越浓，七手中的剑鸣声也越来越响。
　　终于，七出手了，将剑尖刺入韩缺心脏处。
　　韩缺吐出一口血，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七带着两只手回到无妄复命。
　　雇主亲自前来验收。雇主仔细看着两只手，甚至摸了摸手掌心的硬茧，然后他笑得很得意：“从此以后，我看谁还敢取代我成为第一铸剑师？”
　　“可惜了，自从有了韩缺以后，你从来都不再是第一。”七说着，将剑刺入他的心脏。
　　这一回七的手很稳，没有像上次对韩缺那样“意外”错开半寸。
　　所以这个天下第二铸剑师，也终于没能像韩缺那样好命活下来。
　　七犯了无妄的三条大忌：接了悬赏并未完成却造假假装完成、在无妄的组织地盘上杀人、杀了自己的雇主。
　　所以七逃了，还捎上了胸口被刺了一剑但双手完好无损的韩缺。
　　韩缺醒来后，茫然了那么一瞬：“我没死？”
　　七坐在船头，单手掌着竹篙：“有我在，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前尘往事，恍如一梦。韩缺笑了。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