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月冷星寒，旧影难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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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醒来时已近傍晚，夕阳西斜，几缕红光从窗户的缝隙漏进来，漫洒在脸上，让他忍不住想到过去在鬼谷与盖聂嬉笑的日子。不过流年已逝，盖聂再不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也不可能再与人同榻而眠。以往习以为常的东西，失去了才知弥足珍贵，姬无夜如此，他也如此。
好在他并非能够沉湎于回忆中伤春悲秋的公子哥，既然人已清醒，想的自然也就是接下来的事。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想想罢了，刚要伸手掀起被子，便是钻心剜骨的刺痛，更糟糕的是他的双腿几乎毫无知觉，这意味着什么，卫庄已经猜测到了。若非如此，他倒真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境——一个已经缠绕了他三年的噩梦。卫庄苦笑一声，知道境况不好，但也只好忍下，盖聂特意避开要害不伤他性命，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恩情了，再想想对方当年受的苦，他知道自己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大概只是恨，却并不想自己死。
不过，这又是哪儿？
卫庄仔细打量四周，见此处极为简陋，除了自己身下的铺塌之外，只剩一只条案孤零零摆在角落，上面从右到左分别摆放着一只烛台、两只陶碗、四只药瓶和几块白布。看来，这里是个用来治伤的地方。
奇怪。
卫庄半年前便来到咸阳，手下的探子也在同时渗透进来，城中有多少医官药馆他再清楚不过，这一家他似乎没听谁提起过。
正思量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卫庄忙将眼闭上，然而屋外之人并没有进一步动作。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几声金属敲击的声音，随后便是铁链哗哗作响。
屋外人道：“怪了，这里一直用来收留流落街头的稚子，从来没上过锁，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的是个男人，听声音颇为年轻，不过十八九的光景。他说完，又有人道：“老师今日当值，等她回来问问便知。”
卫庄听完一愣，这人分明就是昨晚为他和夏萧歌斟茶倒水的女子——也就是当初给墨家下毒的那个！难为夏萧歌心惊胆战，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自然要防着墨家复仇。但这样一来，此处便该是夏府的后院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据天明所说，盖聂和墨家已经来到了咸阳，那么最有可能的落脚之处就是号称消息海的江山传。但盖聂绝不可能将他送回江山传：一来是客舍里面没有大夫，如果从外面请，那么他身上的剑伤就说不清了；二来是依照他与墨家的旧怨，那些人未必会作壁上观——卫庄冷笑一声，就算现在不与墨家见面，过不了几天也还是要见的，嬴政出巡在即，墨家所为何事根本就无需赘言；第三，《秦律》有连坐的制度，夏萧歌既然帮了盖聂，就不敢泄露消息，否则自己人头落地是小，牵连全家可就麻烦了。
这时，屋外男子又道：“太医丞也是可怜，丧期一满就马不停蹄跑回来了，可惜咸阳城里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女子似有不解，忙问：“老师的父母不是还健在吗，我听说她还有个姐姐呢。”
男子叹道：“夏侍医早就辞去官职，跟妻子到嵯峨山隐居去了。至于她姐姐，也早就死了，据说是生了一场大病，可惜了那么好的舞姿。”
“哎——”女子叹了口气，声音又小了下去，不过，这并不妨碍卫庄听懂事情的大概。依她所说，一年前夏萧歌大父亡故时，她本人正在外办事，若他猜得不错，那正是她奉嬴政之命在桑海暗中寻找天明的时候，等将人找到了，便又遇到他与盖聂珠胎暗结于鬼谷生下兰儿——
盖兰。
这是卫庄当初给女儿取的名字，姓自然是盖聂的，兰则是当初紫女转赠给他的那盆兰草。紫女消失以后，它就成了两人那些年交情之下唯一的一点纪念，然而他常年忙于流沙事物，对那盆兰草也疏于照顾，日子一长，草也枯了。卫庄本想找个法子将它保存起来，然而毕竟不是刀剑一类的死物，总有虫吃鼠咬，赤练发现后不由分说用链蛇软剑抽成了粉末，美其名曰不想再看他为这些细枝末节发愁，于是那些过去也成了过眼云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是他偶尔还会对着赤练挥舞的链剑出神，回想着它的前一任主人，有时甚至忘了时辰，哪怕赤练已经收手，他依旧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两人窃窃私语许久，尽是为夏萧歌不平，于他没有太多用处。忽然又有脚步声传来，卫庄屏气凝神，不难分辨其人毫无武功，他暂时放下心来，却听那人说道：“傅母，章少府来了。”
章邯？
卫庄皱起眉来。
这几年，天下安定，再无大的战事，于是蒙恬等一干武将便从帝国的政治中心里逐渐退了出去，而王绾、李斯、冯去疾等文臣则站稳了脚跟，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在这其中，有一个介乎于文臣和武将之间的人便是章邯，此人据说是周朝开国元勋姜太公的后裔，因祖上先后被封于齐、吕、章，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姓氏。到了章邯这代，已经是嬴政深为倚重的人物。不过，三年前赵高奉嬴政之命将手上的罗网交付在公子扶苏手上之后，他与扶苏之间的关系依旧相当疏远，和其他人的一味讨好不同，他始终尽职尽责完成自己该做的事，绝不越雷池一步。按卫庄在韩国政坛中所见所闻来看，他所想要表达的政治信号就是：永远忠于帝国的主人。这无疑是身处权力漩涡之中较为稳妥的一招，不过，大前提必须是王位平稳交接。好在如今嬴政春秋鼎盛，再加上他的铁腕手段，倒也不必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多做纠缠。
听说章邯到来，女子奇怪道：“章少府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的任务不是清剿叛逆分子、护卫宫廷吗？”
新来男子道：“我也是这么想，可他人已经到了。说是这两天咸阳城里有了叛逆分子活动的蛛丝马迹，要来挨家挨户搜查。”
女子犹豫道：“如今老师不在府中，这该如何是好？”
先前男子道：“清者自清，他们要查，查就是了。”他压低声音又道：“何况，事关叛逆分子，就算太医丞在，也必定不敢阻拦。”
屋外沉默片刻，随后便是几声窸窣，想来是这三人一齐出去迎客，而那女子的身份，似乎除了夏萧歌的弟子之外，另有府中相室一职，颇为重要。
眼下，卫庄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及早脱身才是正经。但他如今全身动弹不得，想要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此处几乎是痴心妄想。然而夏萧歌当值未归，盖聂也并不在此——此时，他竟还是念起了昨晚伤他至深的人，只是，不知如今对方还能否心无芥蒂当他是师弟，自己又是否有机会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无关功利地叫上一声“师哥。”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月冷星寒，旧影难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