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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战国一世 ...

  •   狼烟四起七雄立,合纵连横天下地。

      公元前432年,战国楚国。

      幽幽山谷间,一座吊脚竹屋傍山而建。竹屋一侧有荷塘一片,时值仲夏,荷花开得正浓,红花绿叶间偶有几颗新长成的莲蓬。竹屋正前方不远处,有宽约四五丈的碧溪一道,溪水清明,潺缓流淌,不时还能见几条游鱼戏水而过。

      夏季的雨水总爱流连缠绵于人间,少顷,万千条绵柔的雨线,就随着山间的清风淅淅沥沥地飘洒下来。

      然而,竹屋不远处,那个正盘坐于溪旁青石上的白色身影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是愈加倾心地去弹奏那支他曾练习过不下百遍的曲子。

      这时,荷塘旁突然出现一个蓑衣笠帽打扮的人。静静地看了听了一阵儿后,他顺手摘下一片荷叶,朝那白衣琴师走去。

      走至近前,他一手将荷叶执于琴师头顶,替他挡住雨线,一手负手而立,惬意于琴师美妙的琴音里。

      琴师虽已觉察有人靠近,但却并未停奏,只任由了那人在近旁动作,自己则依旧闭目捻拨着手中琴弦。

      寂寂山谷中,从琴师指间流出的乐音更显百转千回,其意境也颇令人神往。因而,待曲中嘈嘈之声再起,蓑笠人忍不住就道了句:“巍巍乎,志在高山兮!”切切之音再现,他又道:“洋洋乎,志随流水兮!”

      刚说完,先前嘈嘈切切的琴音便已转为轻缓,蓑笠人当即会意,轻声问道:“公子缘何不去避雨?”

      “等人!”琴师温润悦耳的声音响起。

      “哦,等何人?”蓑笠人追问。

      “知!音!”琴师一字一顿道。

      “那,可有等到?”蓑笠人又问。

      “嗯,许是已经站在我跟前了吧!”言毕,琴师缓缓睁开双眼。当他停下手中动作,抬首回望立于身侧的知音时,两道期许已久的目光便立即映入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四目相对,一双是毫无掩饰的欢喜,另一双则是有些疑惑和迟疑。半晌,琴师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公子,我们此前可曾在哪里见过?”

      蓑笠人听此一问,身子当即微微一怔,但立马就摇头,十分肯定地道:“没有,这是我们此生初见!”

      “可我总觉得,我们曾经见过,或许只是匆匆一面,但我却记住了你的眼神!”琴师说完,就对蓑笠人露出一个纯然天真的笑容,与方才那专注弹奏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蓑笠人立刻就被感染,随即也扬起嘴角对眼前的人微笑。看得出,这一刻他笑得很暖。

      这时,琴师把琴抱起,顺手抓住蓑笠人的手站了起来,随后从青石上跳下。

      蓑笠人无奈的摇摇头,心下暗道:“怎么转了一世,竟还是这般习性?”

      “哦,对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琴师抓了抓脑袋,问蓑笠人。

      “在下张起灵!”蓑笠人将执于手中的荷叶放到一旁的青石上禀手道。

      “张起灵!”琴师口中念完一遍,就道:“那我叫你灵可好,灵?”

      “嗯!”听到这声久违的呼唤,张起灵哽咽的点点头。

      “我叫伯牙!”琴师似乎并未察觉到张起灵的这丝异样。

      “伯牙!”张起灵也将琴师的名字念了一遍。

      “嗯,这是家父给我取的名字。不过,你叫我无邪就好。”琴师道。

      “这是为何?”张起灵闻言心中一动,暗自感慨麒麟劫的神奇力量,但还是装作不解地问道。

      “心性无邪,音性无邪!”无邪边说着,右手拇指边从琴弦上一一滑过。

      “好!无邪!”张起灵点头莞尔一笑。

      “呵呵!灵,那你告诉我,方才你是怎么听出我曲子里的意境的?”无邪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问张起灵。

      张起灵勾起嘴角,道:“方才,你不是已经说过,我是你的知音么?”见无邪对这个回答一脸不满状,他又反问了一句:“既是知音,又岂会听不出来?”

      “唉,说了等于没说嘛!”无邪见他似在打趣自己,就撇着嘴道。

      这时,雨势突然加大。

      “雨下大了,走,我们先去避雨!”说话间,无邪就拉起张起灵的衣袖,带他往竹屋的方向跑去。

      被无邪牵着跑,张起灵还不忘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笠帽摘下来盖到他头上。

      沿竹梯登上吊脚竹屋,二人皆被雨水淋得狼狈,无邪从一旁的竹筐里取出两块干净面巾,递给张起灵一块,擦拭过头上脸上的雨水后,无邪突然抬眼直盯着张起灵看。

      张起灵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正待开口去问时,就听无邪大赞道:“灵!你长得真好看!”

      张起灵怔了一下,接着对无邪露出一个温柔而又宠溺的眼神,道:“你的样子也不错!”

      没想到,听了这话后无邪竟脸红了,眼睛四处乱瞟,半晌才伸手指着竹屋面朝荷塘的那一侧,道:“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随后,两人来到竹屋西侧那处搭在半空中的竹台上并肩坐下,一起欣赏雨中荷景。

      “灵!你怎么会来这里?”待先前的那丝慌乱情绪平复后,无邪问道。

      “找人!”张起灵转过头来看着他道。

      “找何人?”无邪又问。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用黑眸审视着无邪,良久才忽地将视线收回,又转过头去继续看雨景。

      “那,找到了吗?”见张起灵现下仍孤身一人,无邪心里虽已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听到这个问题,张起灵闭目思考了片刻,然后睁开眼睛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你先别急,既然没有找到,等雨停了,我陪你一块儿去找!”感受到这声叹息背后暗藏着的淡淡失落,无邪立马安慰道。

      “谢谢你,无邪!”张起灵闻言转过头,目光直视着他那双干净的眸子,半晌,才神情认真地道。

      “呵呵,你是我一直在等的知音,不用跟我客气的!”无邪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然而张起灵却摇头:“只有我能找到他!”

      无邪顿时被噎得语塞,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一同找他,我很高兴!”见无邪面露尴尬,张起灵随即解释道。

      “呵呵,不、不会!”无邪干笑一声。

      之后,对着婆娑烟雨中的满塘红翠,各怀心事的二人同时将头别过,场面顿时陷入沉默。

      “灵!你要找的那个人,很重要么?”良久,无邪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嗯!”张起灵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找他多久了?”无邪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很久很久了,真希望能快点把他找回来!”说话间,张起灵的视线再次落到无邪脸上。

      无邪赶忙躲闪,生怕此刻自己的心事会被他看穿。

      张起灵已然看出他的慌乱,适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又一阵儿沉默过后,无邪挣扎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对张起灵道:“灵!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闻言,张起灵下意识转过头,在二人四目相接的那瞬,他看到无邪清澈的眸底满是期待。

      “对你来说,这或许有些过分,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无邪说到后面,声音已几不可闻。

      “我答应你!”张起灵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语气坚定果决,不带丝毫犹豫。

      无邪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都还不知道我要叫你做什么,就先答应了!”接着他冲张起灵咧咧嘴,露出一个雀跃的笑容,道:“不过,这一点我喜欢!”

      此时,张起灵仿佛觉得自己就快要溺进这笑容里去了,半晌回过神后,才去问他想要自己做什么。

      “在这里,陪我过完这个夏季可好?”无邪小心翼翼地征求道,生怕张起灵会反悔。

      闻言,张起灵果然皱起眉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千金易得,知音难觅。我知道,你心中肯定会有疑惑,但我希望你现在能先不问,权当是陪我这个孤独了许久的琴师,度过一段有知音相伴的时日,可好?”说话时,无邪眼底已是泛出淡淡的哀伤。

      孤独了许久的琴师?张起灵被无邪的这番形容说得心底一酸,先前略带疑虑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柔和起来,双手不经意间扣在无邪的左右肩侧。

      然而无邪却会错意,以为他是在为难,便赶忙哀求道:“灵,答应我好不好,陪我过完这余下的时日,等夏季一过你再去找……”

      “我答应你!”无邪话未说完,张起灵就干脆利落地同意了。缱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仔细看便能发觉,那双黑眸里满是心疼。

      “呃!灵,你弄疼我了!”无邪在张起灵的手里挣扎了一下。

      “对、对不起,邪!”张起灵赶忙松开了扣在他肩侧的手。

      “你刚才叫我……邪?”无邪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自己在听到这声低唤后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仿佛曾经也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似的。

      “嗯!”张起灵低下了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呵呵,既然灵喜欢,那以后就这样称呼我吧!”无邪才笑了两下,便又将笑容收起,慢慢地凑到张起灵跟前,怯生生地又问道:“灵,那你刚才,算是真的答应我了,可不带反悔的哦?”

      “嗯!”张起灵抬头看向他,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换来无邪欢天喜地的一个笑。

      自此,之后的日子,二人过得可谓是无比惬意。

      无邪除了每日必须花一炷香时间在寒凉刺骨的溪里泅水外,其余时间就跟张起灵一起,要么坐在青石上琴笛合奏,要么下到溪水里摸鱼抓虾,要么钻进山林间寻野菜菌菇,要么乘小舟进入荷塘摘新鲜莲蓬。

      其中,最有趣儿的事,要数教来自北方的张起灵泅水。不过,张起灵天生资质偏高,呛过几次水后,便可以陪着无邪一起泅水了。只是,有个问题他不明白,为什么无邪非得在这么冷的溪里日日泅水?但既然答应了无邪先不发问,他也就只得把这个问题暂且压在心头。

      中伏这天刚过,伯乌镇的伯府上便派了个高高胖胖的管家过来。当时,张起灵和无邪正垂脚坐在竹台上,边喝莲子凉粥,边赏眼前荷景,边谈着很久以前,有关齐国“夜鬼哭琴”的传说。

      相传五百年前,有一把琴,名曰号钟,其声洪亮高亢,宛若金钟激荡。后来,奏这把琴的琴师病殁,此琴几经辗转,最终便到了齐国国君齐桓公的手中。

      初时,桓公并未发现其有异状,直至一次晚间,桓公将它拿出来对月独奏时,竟意外奏出了一段无比悲凉的旋律,那凄婉的乐音,绝然不似往常奏出的那些。

      隐隐间,桓公忽闻有一鬼在旁低泣,于是大骇欲奔。这时,那鬼倏然从暗处飘至桓公近前,然后泪流满面地对他揖礼道,自己是这把琴最初的主人,死后魂灵一直跟随它流离于世,已在人间颠沛了百有余年,直至此夜,才终于闻得桓公用它奏出了曲中真意。

      得此知音,乎复何求?遂他愿将魂灵附于号钟之上,从此与琴共鸣,以谓知音!

      给张起灵讲完这个故事,无邪深深的陷入沉思,不能自拔。

      “所以,你就一直在此等候你的知音?”二人沉默了好一阵儿,张起灵终于开口问道,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初见无邪那日,他就说他在等人,等他的知音。

      回过神来,无邪扭头冲张起灵莞尔一笑,“嗯!算是吧!自十岁起,往后每年夏季我都只能在这里度过,过完这个夏,我就到弱冠年纪了。算一算,我已经等你十年了呢!”

      无邪的最后一句话让张起灵听了心中一阵儿悸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也忽略了为何他每年都只能在此过夏这个问题。

      “唉,好容易才把你等来了,奈何却无良琴相谓,真是遗憾遗憾,惭愧惭愧呐!”无邪摇头自嘲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邪的话虽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但张起灵却懂他对琴的痴。

      二人嬉闹间,那胖管家已经来到竹屋前,与张起灵打过招呼,便把无邪拉去一旁说话。隐隐间张起灵听明白那胖管家的来意,是要接无邪回家。而无邪却执意夏季还未过完,要再晚几日回去,最后还凶了那死磨硬泡的胖管家一顿,那胖管家才在喝完二人辛苦一上午才做好的一锅莲子凉粥后气咻咻的打道回府。

      胖管家走后,张起灵什么也没问,惬意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再过三天就到立秋了,二人约定分别的日子就在眼前。

      这晚,无邪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为何,张起灵这天晚上出奇的安静,躺在自己的竹榻上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此时怕已是熟睡了过去。无邪本来还想找他说说话,可最后却只能是对着张起灵那边呢喃自语。

      “灵,要是我能好好的,那该多好啊!”

      “灵,一直陪着我好吗?”

      “灵,我……我有些舍不得你……”

      “灵……”

      无邪说的每句话都让一旁的张起灵感到难过万分。其实他一直都醒着,只是故意在装睡,暗自琢磨无邪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分别的那天自己又该找什么样的借口留在他身边。

      过了一阵儿,张起灵没再听到无邪呢喃,就睁开眼睛往他那边望去。

      皎洁的月光衬托着一张美玉般无瑕的清秀面容,张起灵正看得出神,那玉面的主人却毫无预兆的痛苦地抽搐起来。一边蜷起身子一边无意识地低吟:“冷!”

      张起灵几乎是立刻跑到了他身边:“邪,你怎么了?”见无邪一直说着胡话,张起灵又摇了摇他道:“邪,你究竟怎么了?醒醒,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冷!灵,我好冷!”无邪稍稍清醒,声音低沉嘶哑地道。

      张起灵听清楚他的话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急道:“邪,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好些?”

      “抱……抱着我!”无邪一边发抖一边虚弱地道,“天亮、天亮太阳出来后,就会好些。”

      张起灵刚准备抱他,转念又跑过去把自己的那床被子搬过来盖在无邪身上,直把他整个人都包了个严实后才稳稳地将他抱进怀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起灵待无邪稍缓过来后问道。

      “寒症,打娘胎里带来的怪症!”无邪艰难地道。

      “治不好么?”张起灵心疼地吻了吻无邪的额头。

      无邪垂下头,“小时候并不太严重,直至十岁那年差点丢了性命。幸而得一药师相救,才能活到现在。”

      张起灵皱眉不语,只是更紧地抱着他。

      “那药师见我患的是罕见之症,遂愿意在我患病时替我医治,虽不能根除,但却能减轻痛苦。”无邪稍稍停顿,“每年秋季,我生辰前后,这病就会犯上一次,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一次犯都会比前一次来得更凶猛些。这些年下来,药师已是找出了这病的一些规律,便是十年一劫。渡了今年这个劫后,便可保往后九载性命无忧,加之我常年在冷溪中泅水,寒症的势头也会被压下去些!”

      “怎么会这样?”此刻,张起灵的双眸早已沾染上雾气,轻声呢喃一句,不由又把怀里的人儿紧了紧。

      后半夜,无邪终于在煎熬中睡了过去,张起灵却紧张地不敢稍有松懈,时不时试试他的体温,依旧冰凉,不由分说就开始用手摩挲着他的背脊为他取暖。

      苦等到破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后,无邪的体温终于开始慢慢恢复。

      待到太阳照暖了整片大地,张起灵将裹在被子里的无邪抱到屋外,让他晒太阳。无邪的情况虽是比昨晚好了很多,但仍有些惧寒,整个人缩在张起灵怀里,依旧有些虚弱地道:“灵,今日我们怕是就得分别了,我得尽快赶到药师那里去治疗!”

      “我陪你一起去!”张起灵立即语气坚定地道。

      无邪却摇摇头,“药师只许我一人前去他的药谷。再说,他的一剂药下去,我便要昏睡个七八日,醒来后还不等身子完全恢复,下一剂药便又来了。去年治病时他就交代过我,今年是一个劫,起码得在药谷待上半年才行,所以,这半年内我都无法再弹琴给你听了。”无邪难过地低下头,可突然又想起什么,立马抬头看着张起灵的黑眸,眼中满怀期望地道:“明年惊蛰,若是灵你还记得我,那我们就在伯乌镇的聚贤会上再见。到时候,我一定把我最新的曲子第一个弹给你听,可好?”

      “好!一言为定!”目光在无邪脸上缱绻游移,再三思量了一阵,张起灵终于点头,语气依旧坚定。心虽不舍,却也不想让无邪为难,并且,他已想好要利用这半年时间去为无邪寻一把上好的古琴。

      辗转半年,张起灵再次回到卫地。不知是否机缘巧合,他意外地从一个铁面先生那里,得了一本记载各类机括巧簧之技的奇书和一把桐木古琴。当古琴上的“思邪”二字跃然眼前时,记忆便捎带着他穿回到了两百年前。

      如烟往事历历在目,不管时间将他带离了多久,只要是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他便不曾有忘。还好,还能和转世后的你相遇,否则这颗心必将痛死。

      思量许久,他终于还是决定用圆叶白荷将“思邪”二字盖住,毕竟伯牙已是第二世的吴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现在这个无邪在张起灵眼中的形象。

      然而,当他迫不及待地带着古琴来到聚贤会上赴约时,等到的人却是伯府上的那个胖管家。

      无邪没能渡过那一劫,张起灵走后没多久,他就去了。家人遵照他事先拟好的遗愿将他葬在了竹屋边上,因为他说在这里一定会等到他的知音来看望自己。

      张起灵来到无邪坟前时,坟头上早已长满了青葱野草,只刻着“琴师无邪”四个字眼的墓碑显得空荡而孤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来看望它似的。

      张起灵将原本双手捧着的“思邪”单手抱进怀里,腾出的右手轻轻地按在墓碑碑顶,然后闭上眼睛,良久不再有其他动作,唯有异常沉重的呼吸声,暴露了此刻他心中正在酝酿着的某种情绪。

      当一滴泪如断线珠子般迅速从张起灵的脸颊划过落到地上时,他忽然睁开眼睛,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上前一步,躬身将“思邪”摆放到坟前,接着就取出自己的玉笛执于左手,右手指尖随着缓缓蹲下的身形一一划过刻在墓碑上的那四个字眼,最终停留在“邪”字上,同时身子也就此稳住。

      “邪!”张起灵试着叫了一声,发觉声音有些沙哑。

      努力地吞了吞口水,将喉头的哽咽压下后,张起灵再次开口:“邪,好久没听我吹的曲子了吧,这半年你一定很孤单吧,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一把不错的古琴,我们再来一次琴笛合奏,可好?”

      这时,一缕清风吹过坟头,上面的野草沙沙作响。

      “你这是同意了,是吧?”张起灵手指轻柔地摩挲着石碑上的“邪”字问道。

      耳畔又是一阵风声。

      “那好,我们这就开始吧!”

      张起灵移开停放在“邪”字上的手,转过身背靠着墓碑,在“思邪”旁边坐下,然后双手执笛于唇边。

      这一日,这片寂静了大半年的幽谷再次响起了笛音。并且,自日中到翌日清晨都不曾间断过,凄婉的旋律一直在无邪的坟头回荡。

      该回青铜门了,永世麒麟劫提醒着张起灵,不能在没有了吴邪的世间多做逗留,否则,下次相见可能遥遥无期!

      于是,他就按照胖管家说的,打开墓碑下的一块细长石板,从里面揭下一张“锁魂符”,然后将“思邪”放了进去。

      盖好石板,他的指尖再次抚上石碑上的那四个字眼,“邪,我们很快就能相见了!”

      “锁魂符”一旦离开封印位置便会立即失效,也就是说这一世吴邪的灵魂现在已经在去往冥府的路上了,所以张起灵在在他的坟前磕过三记头后,也匆匆踏上了回归青铜门的路。

      半年多之前。

      喝过药师给的第一记汤药,无邪很快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黑暗的世界里却看到了东西。那是十朵形状奇异的红色花朵,在须弥的黑色空间中缓缓流转,不知不觉间就会变为白色,之后又会缓缓变红。然而每变一次,他的身体都会感到酷寒无比,只觉得这是一种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承受的冷。

      “冷!”他呢喃着开始发抖,“好冷啊!灵,你在哪里?”

      好不容易从噩梦般的幻境中清醒过来,他躺在病榻上,裹着被子蜷虬成一团,艰难地写下了一份遗嘱,并再三央求药师,若是他这次挺不过去的话,就将他的魂魄封锁在体内,直到他的知音亲手来为他揭下锁魂符后他再去转世投胎。

      不管是给家人的遗嘱还是对药师的央求,他的目的唯有一个:无论生前死后,只求能再见知音一面。

      路上,张起灵一直在想:是否,这一世吴邪的灵魂此刻正伴随在自己左右,要与自己共赴那道通往冥府的青铜门?

      或许,他真的猜对了。当他刚跨进青铜门的一瞬,身上的麒麟便发出蓝光提醒他,该与这一世的吴邪道别了。

      摘下神果进入终极之门,只见巨大的轮回镜前那一袭白衣如旧,宛若此生初见。

      当这一世吴邪的身影消逝在那片绯红花海的尽头后,张起灵才轻声道:

      “吴邪,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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