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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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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壶抬起头来,笑。
这是自昨日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子笑——仿佛压在心头的什么东西,由这一笑流散出去,彻底从她身体里脱离。
“他、他刚才在皱眉!他、他快醒来了……影!老乡!他会很快醒来的……”玉壶的眉目间似有什么光彩流淌而过,这一刻的玉壶,无疑是最好看的。
施菀点头,也笑道:“嗯,我知道。”
苏隐眉端详着手中的碧玉簪子,她的眼中分明带了惊叹,“碎成那个样子了还能粘好……澈姐你太神奇了!”
施菀白她一眼,道:“是我的502很好用好不好……要是我当初带一瓶劣质胶水过来……”
“那你不被澈姐弄死才怪!澈姐抓狂的时候是会死人的……”苏隐眉还了一个白眼,随即正色对玉壶道:“既然这样,澈姐你也可以安心啦。”
玉壶脸上微微一红,抚着自己的脸颊,轻声问道:“我昨天那个样子……会不会很难看?”
苏隐眉似已和施菀串通好了,齐声应道:“难看死了!”
“才不会!”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翎陌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一间病房里。
玉壶面色一变,挡在了病床前。
苏隐眉也看出来者不善,身子不由得往施菀身边靠去;施菀捏住苏隐眉的手,凝神看向翎陌。
“你还来干什么?”玉壶的声音陡然一沉,问。
“我……”翎陌低下头去,玉壶漠然的眼神让他无所适从。
“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他唯一想要说的。
“够了!”玉壶冷然截断,手往门的方向一指,“你是子安姐姐的朋友,不要给她丢脸。”
施菀脱口道:“这一位兄弟,需要我帮您开门么?”
她天性凉薄,最热衷且最擅长的,便是断人后路。
翎陌微抬起头,颤声道:“好……谢、谢谢你了。”
施菀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您客气了。”
翎陌的道谢本无恶意,但在她听来,但凡带“谢谢”一词的句子,皆是刺耳无比——是那样刻意在委婉地伤人。
她走过去开门,不忘加上一句:“慢走。”
翎陌望了玉壶一眼,走了。
苏隐眉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一日他带舒云停到自己棺前坦露心事,心中顿生感激,道:“等一下!”
翎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她。
“嗯……虽然你把我关在那里好长一段日子,但还是谢谢你……嗯,谢谢你让我知晓他、他的心事。”说到后面,便有些难过起来。
翎陌仿佛没有听清楚苏隐眉的话,也不作答,只是怔怔地对着窗外的天出了一会儿神,才转身而去。
忽然——
翎陌撞上了正欲进门的一名护士。
护士连退了几步才站定,看见翎陌时,脸色突变。
“翎、陌!”她指着他,手指在抖。
施菀也不由一震,“阿姨?”
那名护士,竟是蒋笑弦的母亲蓿皎!
蓿皎道:“施菀?你、你帮我拦住他,我、我去打个电话!”话音刚落,她便已冲至病房中,手指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
“你、你过来一下!”
她只说了一句,便匆忙挂上,奔至翎陌面前。
“你认不出我了么?可就算你化成灰了我也认得出你!”
施菀睁大眼睛看着蓿皎,那个慈祥温柔的女人,此刻的眼中竟闪着愤怒的光。
“你是他的妻子。”翎陌苦笑,他也能够认出她啊……
施菀微讶,他?“他”指的是蒋笑弦的父亲么?
念及蒋笑弦,忽尔有些恍惚。
翎陌斜挑起秀长的眉,笑声中掺杂了些许骄傲,“可是他一点儿也不爱你呢……他爱的是我,是我啊……”
“他也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啊……”
“你错了。”另一个声音响起。
施菀望去,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往这儿走来,鼻梁高挺,眸子是褐色的,似是混血儿。
她是蒋苌洢。
蒋笑弦的姑姑蒋苌洢。
“他——我的哥哥最爱的不是你,是另外一个男人!所以他才会在小弦出世后和那男人走了。”施菀注意到,蒋苌洢身穿着宝蓝色的连衣裙,外穿一件皮革短摆上装,袖口和前襟有浅色的绣花,是那种连衣裙加短外套的流行搭配。比起蓿皎的温文尔雅,蒋苌洢则要洋气上许多。
“你胡说!那、那个男人是谁?你说来听听啊。”翎陌也不知是怕了还是压根不信,直直地盯着蒋苌洢。
“我的丈夫。”蒋苌洢唇边含笑,在说这一句时,笑意越发明显。
“多有戏剧性啊。我的哥哥和我的丈夫私奔了,我和我的嫂子养着我的侄子长大。你呢,也只是和我们一样被别人遗弃的角色罢了。”蒋苌洢调皮地耸了耸肩膀,仿佛在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
一阵风吹来,乱了她的发丝。
蒋苌洢从包包中掏出一把梳子。施菀看见蒋苌洢提着的是一个长带银色小包,模样小巧而精致。
蒋苌洢将头发梳好,看了翎陌一眼,道:“这梳子我可是用了好多年呢。我妈从别处得了两把,我和我哥哥一人一把。小时侯我还笑哥哥头发不长用什么梳子呢……却不知道哥哥那一把现在还在不在?”言罢,特意看了翎陌一眼。
是那样意味深长的一瞥。
翎陌皱着眉,努力地追忆着什么,眼中欣喜、失落、懊恼之色交替着闪过,他口中不住地念着:“梳子,他送过我梳子的……”
玉壶的声音自病房中传来,“老乡,我想看看那一把梳子。”
施菀向蒋苌洢投以询问的目光,有礼貌地开口:“阿姨,我的朋友想看一看你的梳子,可以么?”
“施菀?”蒋苌洢这才发现站在一边的施菀,这发现让她有些欣喜,于是她说:“好啊,没问题。”
施菀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蒋苌洢一眼,接过梳子向房中走去。
蓿皎低声同蒋苌洢说道:“等一下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别把施菀扯进来。”
蒋苌洢点头道:“这我明白——小弦是喜欢她的。”
“要不是因了她,小弦也不会闹着换班。我还为这事儿向他们老师解释过几次。”提及儿子,蓿皎稍稍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中犹透出酸凉。
玉壶走了出来。
苏隐眉和施菀跟在后面。
玉壶手中拿着两把梳子。
两把、一模一样的梳子!
“老乡,这两把梳子一样。”玉壶看向施菀。
尽管和蒋苌洢面对面站着,她还是希望施菀代她转达——她尚未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施菀会意,道:“阿姨,我朋友有一把和你一样的梳子。”
蒋苌洢和蓿皎一齐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玉壶。
这……怎么可能!
翎陌一把夺过玉壶手中的梳子,脸上血色顿失。
“这……梳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蒋苌洢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老乡,这是他送我的。”玉壶只是看着施菀。
未等施菀重复,便听得翎陌失声道:“他、他!”
红衣鼓动,他身形一闪,身子便向房内滑去。
玉壶大急,忙追了上去,口中喊道:“你不可以碰他……我不许你碰他!”
翎陌没有碰骆敛簪。
他怎么忍心再碰他啊……
翎陌双膝一软,在床前跪下,“这是我的儿子啊……”
蓿皎跟了进来,摇头道:“你……和谁的?不可能,他留给我的信上说、说他只有小弦一个儿子的……”
翎陌把头埋进凌乱的长发中,低声地哭。
蒋苌洢冷冷地道:“你哭什么?快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我……”翎陌尝试着开口,却屡屡失败。
“说!”玉壶急红了眼,大声吼道。
“他是我的儿子啊……
“我初来到凡间的时候,迷上了一个姓蒋的男人,他叫苌湘。我笑嘻嘻地和他说,苌湘?长相?有一个词,叫做‘长相依’呢。他说,他的妹妹便叫苌洢,苌湘苌洢,合起来便是‘长相依’。”
蒋苌洢喃喃地道:“这是我妈说过的……”
“我问他,你妹妹可有你一样好看?你妹妹的眼睛也是褐色的么?他拥住我说,在我看来,你胜她一些。我喜欢听他说话,尤其是专门提到我的话……”
蒋苌洢不知在想一些什么,听见“胜她一些”时竟无反应。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日都是欢喜的。我真的喜欢看他的样子、听他说话。
“可他却娶了一个女人!他说他没有办法,他刚从国外回来,想在这边站稳脚跟,而他的工作需要一场婚姻来辅助。”
蓿皎站在施菀身边。施菀听见她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娶那个女人的晚上,我心里便恨极了他。我想,他要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了,那我也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好了。我不要他了。
“我在路上拦住一个上夜校回家的女生,可是她的样子,我现在却记不得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把蒋苌湘送我的梳子放在她的枕头上。他给我的东西,我再也不要了。
“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生,也没见过苌湘了……”
蓿皎疯了一般地笑,身子剧烈地晃着,“这就更有戏剧性了,哈……”
玉壶说:“她疯了。”
蓿皎说:“对。我疯了。”
玉壶摇头,“不。我说的不是你。”
翎陌抬起头来,“是她?”
“是的。”玉壶的脸上早已没有一丝表情。
她所会的表情已然用完。甚至,供不应需。
剩下的,只是麻木。或者说,是漠然。
翎陌沉默不言。
他说过,谁若负我,我必灭谁。
那么,那些被我辜负了的人呢?
“玉壶,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我会努力去填补我做得不对的,可是,别人在我身上犯下的过错呢……谁也不会来弥补的……回去,我要回去了。”
然后,他便回去了。
谁也不知道他会哪儿去了。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回去可以等于离开。
平静是由沉默带来的。
蓿皎道:“施菀,你和我出来一下。”
施菀向苏隐眉嘱道:“小心翎陌他去了又回来。还有,照看好老乡。”
“嗯。你放心。”
蓿皎领着施菀到了走廊。
“今天的事,不要和小弦讲。”
施菀早已料到是此事,当即点头道:“这我晓得。”
蓿皎满意地看着施菀,带着赞赏的微笑。
“这一直是一个秘密。我们只对小弦说,他爸爸到国外做生意还没回来。要是让他知道了,对他不好。而且……”蓿皎含笑又看了施菀一眼,“我们一直担心他和他爸爸一样会喜欢上男人,现在看来是不会了……”
“我……”施菀努力地要说明一些什么。
只是她也不清楚这“一些什么”究竟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