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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醉笑陪君三千场 ...

  •   “咳咳咳,”厢房里传来一阵咳嗦声,越咳越凶,樱桃小步跑着进去,云冉扒在床边,抚着胸口喘气,脸色青白。

      “小姐,”樱桃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将云冉扶起来,靠着腰枕坐起来,一边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我没事……”云冉出言安慰樱桃,没想到声音出口竟是如蚊呐一般有气无力。

      樱桃倒了杯茶扶着她喝下,太医也到了,樱桃便放下帐子,由太医诊脉。云冉又昏沉沉睡了过去,并不知太医何时走的。

      这厢里,太医诊完脉出来,竟见到石勒坐在厅中,忙颤巍巍下跪。

      石勒挥手让他起来,问道,“怎么样?”

      太医低着头说道,“长公主从入秋就开始病着,一连病了四个月,若过得了这个冬天,便可望大安了。”

      石勒越听越恼,一脚将太医踹翻在地,“拖了这么久都治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太医惶恐叩头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樱桃出来说,“皇上,小姐请您进去说话。”

      石勒瞪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太医,“还不下去配药!”

      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出了凤仪宫。

      石勒推开寝殿的门,鼻端一阵熟悉清苦的药香,他撩开遍绣凤凰出云的厚重宫锦帷幔,看见云冉坐在桌边,喝一盏参汤。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惊怕,云冉反倒安慰他道,“方才躺着觉得胸口有些闷,坐起来反倒好多了。”

      石勒和软了一些,说道,“李合在民间寻访了几名高人,医术极通,明日便带进来给你瞧瞧。”

      “才又听见你呵斥太医了,”云冉嗔道,“你若这样,宁愿不让人来看的了。”

      石勒笑了一笑,“我不再说他们便是了。”

      云冉低头拨弄衣服上的穗子,说道,“平日里,你也要少生些气才好。”

      石勒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那可要你在旁看着才是,我若发了脾气,你可要提点我,除了你,怕没人敢直言吧。”

      “那你要赐一把尚方宝剑给我,下斩佞臣,上斩……”云冉说着手掩住了口,吃吃一笑。

      石勒心中如吹进了清风,接口说,“上斩昏君!我若成了昏君,你大可斩了我!”

      云冉伸手描摹他英武的眉眼,“你一定是万民敬仰的明主。”

      无疑,石勒是一个好皇帝。他是北方从战乱中得到了统一,他能够体察百姓疾苦,改革法制,整顿赋税,劝课农桑,使得在战争中遭到重大破坏的农业生产得到了极大的恢复;他设立学官,兴办太学,行考试机制,选拔人才;他厌恶晋朝奢侈风尚,一生勤俭……

      然而真正令得他快乐的,唯有眼前之人而已。

      “中山王这边请,”瑞安躬身打千,将石虎引进凤仪宫。

      石虎抬起头看凤仪宫上空,灰蒙蒙的天空,面色比这将要落雪的天气还要阴沉。他从未踏足过凤仪宫,只见这里同其他宫殿一样,算不得富丽堂皇。

      宫女打起门帘,石虎低头走进去,一阵清幽暖香扑面而来,他看见墙角摆着一溜山茶花,又有宫女过来替他解下鹤氅,将他引至火盆处取暖。

      “长公主请中山王入内一见,”一个宫女过来向他行礼,他认得这女子,自小跟着云冉,叫做子衿的。

      他便跟着她走进了内殿,透过影影绰绰的轻纱垂幔,他看见云冉坐在一把贵妃榻上,穿一件芝麻花玉色夹纱袄,白纱挑线镶边裙,一束油黑头发散在胸前。许是因为殿内暖洋如春,他的额头微微冒出了汗珠。

      云冉手一抬,请石虎坐下。

      石虎看着她虽瘦弱,但精神尚好,并不似外间传闻的那般病入膏肓,略放下了心。

      “我有一事,托付中山王,”云冉启口,抬起头静静地把他看着。

      她的眼神明亮而轻灵,就像他初初见她时一样,他的胸口涨满麻痹的酸痛,若要用中山王的爵位,不,用他所有的一切去换取这一刻,他愿不愿意?他紧抿着唇,一言也不发,对她点了点头。

      “樱桃,”云冉对身边一个宫女说,“过来见过中山王。”

      樱桃似不是十分情愿的,低着头走出来,对着石虎屈膝行了礼。

      石虎不明其意,抬了抬手,说道,“起吧。”

      “樱桃自小跟着我,和我名为主仆,实则真如姐妹一般,”云冉说着用锦帕掩口,咳了几声,樱桃忙递上一盏散发着药香的茶。

      云冉喝了一小口,便放在桌上,接着说道,“我如今,不能不替她的终身打算。樱桃妥帖伶俐,便让她跟了你去吧。”

      石虎听着她的话,竟大有托孤的意味,甚感不祥,只轻描淡写地答道,“留着她伺候你。”

      云冉低了头,形容有几分憔悴,想来方才是强撑着精神,半晌过后才说,“我怕是用不着了。”

      “这是什么话!”石虎一下子站起来,说话音调都变了。

      “哥哥,”云冉含嗔带笑看着他,就像从前他莽撞闯了祸,她来责怪他。而她自从当年许婚石勒,便再未这样称呼过他。

      这一声唤让他整个人软绵绵,不由得跌坐在椅子上。

      “樱桃在宫里无依无靠,若我……她岂非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只盼到了那一天,你能将她带出宫去,好好安置,我便再无牵挂了,”云冉如话家常般说出这番话。

      “小姐,”樱桃再也忍不住,跪在她脚边,双肩一耸一耸,无声地抽泣。

      “你、你……”石虎几欲哽咽,目光对上她的双眸,颓丧地说,“我答应你便是。”

      云冉轻轻笑了,疲倦地用手支着额,说道,“我有些乏了,樱桃,替我送一送中山王。”

      石虎几乎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来的,宫女替他披衣时,他一直盯着墙角开得如火如荼的山茶。瑞安开门躬身送他,殿外的阳光明亮刺目,空气干冷。

      “恭送中山王,”清凌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石虎回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叫樱桃的宫女,她的身形是纤瘦婀娜,只见她抬起头,面孔竟是惊人的绝色,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坚韧而清冷。

      晚来天欲雪,黑沉沉的天空似是不堪重负,宫人通传皇帝驾到,不待云冉走出接驾,石勒便步履匆匆进了来,一见她便面带笑容的从怀中取出一枝红梅,喜滋滋问道,“你瞧这花开得可好?”

      云冉掩口一笑,接过来看着他不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她月白底绣缠枝红梅宫装之上,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我们心有灵犀。”

      “难为你还惦记着我喜欢,”云冉接过来放在鼻端嗅一嗅,“我记得从前平阳城中将军府里的红梅开得最好。”

      石勒牵起她的手,“你若喜欢,我教人移植过来好了。”

      云冉随口笑道,“这如何使得?先不说路途遥远,就算栽得活,宫中人多嘈杂,也是难长得好。”

      石勒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靠上去轻轻吻了一下,“今日吃了什么药?觉得可好些了?”

      内殿的铜火盆中添了橙皮和丁香,盖住了药气,云冉说道,“不过是平素养身的药,我已是好得多了,午后还去听了国师讲经。”

      石勒的眼中有遮不住的笑意,在榻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说道,“那就好。”

      云冉端出一只青花酒壶,笑道,“你下旨不让民间酿酒,我哪敢抗旨,积年的存酒都快用尽了。”

      “我的禁酒令怎么禁得了你?你想酿什么酒都可以,”石勒单手支颐,懒懒的看着她。

      云冉在他身边坐下,倒了两杯酒,“皇室自然是要做万民表率的。”

      石勒一饮而尽,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梅霜醉!”

      “自从你与……”云冉顿了顿,改口道,“我许久不曾酿过这梅霜醉了。”

      “酒是好酒,”石勒的面色有些阴沉,“我从未喝过这样的酒,清冷凛冽,喝下去心都寒了。”

      “酒又有什么错呢?”云冉饮尽杯中酒,轻轻靠在石勒肩头,“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石勒低声说,“云冉,邺城离宫已建好,你若觉得宫中不自在,不若咱们住到邺城去吧,就我们二人。”

      “邺城……”云冉的鼻端有些发酸,“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邺城开始,也好在……”

      石勒突然紧紧抱住了她,让她不能再说下去。

      “我先陪你去赵郡祭拜右侯,之后再往邺城,”石勒在她耳边说。

      云冉在他怀中抬起头,恬静的笑说,“好。”

      “云冉,一直陪着我,”石勒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心。

      云冉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说,“好。”

      翌年秋末,霜降时节,襄国长公主汲云冉,因病薨于邺城离宫,无人知其陵寝所在,归葬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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