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招魂(下) ...
-
陆白尘一瞅见那箱匣,只觉胸口像有个棒槌,在梆梆地乱锤,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那老道士不着声色地捻起腰侧桃木剑,用剑尖往陆白尘腰眼一戳。
陆白尘被戳得猛一个激灵,长吸一口气,差点跳了起来。
“开始了。”道士低声催促。
话音未落,那四十九盏长明灯被逐一点亮,雪白的灯光与月色融为一色。
帝王手捧箱匣,神情虔诚,一步步走上祭坛。
祭坛上幔帐低垂,帝王的身影投印其上,如鬼似魅。
陆白尘紧张得手心出汗,紧了紧拳头,又在衣袂上胡乱擦了擦:“我现在上去?”
道士贴在他身边低声说:“等会儿,等陛下先下来。我怕你看到人头在陛下面前出丑。”
陆白尘又抹了把脸,十分心虚:“我胆子没这么小。”
道士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瞅了瞅他,然后用十足神经兮兮的神棍声音道:“怕你见了那人头,就像照镜子似的,当场吓得瘫地上了。”
陆白尘抿了抿唇,默然无语。
此时明月西升,皎洁得似银盘,简直可以称得上光辉万丈了。愣是把满园灯火映衬得黯淡了。
宣帝的身影投射在幔帐之上,一举一动都是纤毫毕现。
只见他走到鼎旁,将手中箱匣缓缓放置于鼎中。
然后他弯下身来。
只是影子而已,和鼎的投影混成一片,模糊不清。
他在做什么?陆白尘想,不会在亲那人头吧……
他边想边十分嫌恶地撇撇嘴,毫不客气地发出“啧”的一声。
道士又捻起桃木剑的一尖,猛得一戳他的腰眼
陆白尘猛一变脸,低声威胁:“你再戳我……这个部位,别怪我跟你翻脸。”
道士摆着一张冷肃脸,不为所动。
此刻宣帝已经走了下来。他披着月光和灯火,长长的尾袍拖曳在台阶上,当真有些绝色的味道了。
陆白尘不由转而露出一副痴汉脸,只觉得对方盘靓条顺,那鼻子那眼那模样都十足地合心意,连头发丝在风中颤抖都直抖进他心坎儿里头去,颤微微地活像猫在挠。
道士又捻起桃木剑,正欲一戳他的腰,又及时止了手,错后了一步,用剑背拍了拍他的屁股,表情严肃语含浪荡:“还神,上台。”
陆白尘被拍的一个趔趄,正欲发怒,站稳抬起眼,却见宣帝亦抬眼看向他。
一时目光对目光,皆是神色难明。
此时有吟唱声响起,道士一本正经地开始挥起了桃木剑。
陆白尘只得吞下这口气,低着头往祭坛上走,心中默想,这宣帝瞅着既漂亮又精明,怎么地就信了这神棍的鬼话,真是稀罕。
当真是当局者迷么。
月光煌煌,灯火辉辉。
陆白尘拂开幔帐,一步步走近那黑色的鼎。
箱匣放置在鼎中,打开着,一颗人头静默地浮在里头。
当真是颜色如新。
传说中的鲛人泪似水一般,像是一洼透明的泪,半掩着人头,漂着黑色的发丝起伏不定。
陆白尘一时之中简直忘了呼吸。
那人头阖着双眼,神色倒不是国破家亡的狰狞绝望,反倒带着点平静安详,仿佛是酣睡。而眉目之间,是十足十的熟悉。
仿佛曾经日日相对,亦或低首喁语。
天上有云拂过,遮住明月一边,立时便黯了下来。
光与影之间,那人头在吟唱声中,睫如鸦羽,面色冷峭,仿佛下一刻便要睁开眼活过来似得。
陆白尘一个激灵。
他按下心中不安,胡乱想到,这人头虽被砍下多年,但是五官依旧十分俊俏,想必活的时候更是迷人。不愧很多人说和自己长得像。
他边想边抹去额边冷汗。
不愧是血亲,果然长得相似。
此时云已去,风亦散,原本沉闷的天气竟冷气森森起来。
一轮皓月变得惨白,不知不觉间已被噬去一角。
道士大喝一声:“引魂。”
陆白尘赶忙将指尖咬破,然后颤巍巍地将手指伸过去。
人头静静躺在箱匣里,面色如月色般惨白。
陆白尘咬了咬牙,将指尖印在对方额间。
刹那间的触感,竟是温和软糯的。
一如活人。
陆白尘仿佛被烫着了般,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人头依旧是人头,没有变成猛兽,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额间是鲜红的血印,愣是添上了三分颜色,诡异而艳色,衬着死人的唇色都鲜活起来。
陆白尘一时变得既心虚又害怕,口中喃喃道:“你我……你我好歹也是表兄弟……所谓血脉相连,就算索命也千万别索在我头上……我可是来帮你入土为安、早日投胎的。“
月亮被吞噬地越来越多,天色变得愈来愈暗。
道士猛地一声暴喝,桃木剑挑着的纸符哗啦啦地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祭坛四周也腾起了黄色的雾,遮掩一切。
陆白尘被硝黄味呛得咳嗽了一声,心中骂道:果然神棍,把戏真多。
脚下的木板忽然被打开,里头的人催促道:“公子,快下来。”
陆白尘不及多想,一把捞起箱匣中的人头,跳下暗道,然后忙不迭地将人头塞到对方怀中:“幸苦了,老地方见。”
他一边擦着湿漉漉黏腻腻的手,一边急忙往甬道另一边走去。
待爬上棺材,穿上衣物,月亮已被吞噬了八九分,除了地上灯光,万物笼在黑暗中,仿佛凝滞一般。
陆白尘双手扒上棺沿,正欲爬起来,忽然想到些什么,立马将发冠取下,任头发披了一身。然后再拗着姿势优雅而鬼气森森地从棺材中站起。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幔帐上,宽衣广袖,一如鬼魅。
——一切同计划中一般进行,完美。
不,不……
还差一个人,霍请让。
可四周寂静的可怕,根本没有霍请让闯进来的任何迹象。
自己情人一心去见鬼情敌,霍请让这么坐得住?
亦或是说老爹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不……太安静了。
那群跳大神唱招魂曲的神棍呢?
月食已到十分。
天空中黑暗一片,暗色压得烛火都瑟瑟发抖,缩成颤抖一粒。
陆白尘骤然间瞪大眼——那帐幔上得投影,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两个。
一色的长发披落,一色的宽袍长袖。
黑漆漆地毫无生气地黏在白色的帐幔上。
陆白尘一时犹如一只半死不活的鸭子,被捏着脖子拎到半空中,十分没有风度的惊恐地瞪大眼,喉咙中发出赫赫的声音。
他吓得简直要厥了过去。
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僵着身子,缓缓转过身看去——
只见那人——哦不,是那鬼,脸极白,发极黑,眉宇中间是艳红的一点血色朱砂,长长睫羽遮出眼睑下一片浓黑,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和美。
还有……脖子……
脖子有极长极深的一道伤口,还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你……”陆白尘抖着一双腿,只觉得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是……”
那鬼默然地看着他。
有冷风袭来,像冰凉的手抚上脸。
鬼似乎向他飘来,又似乎没有。
陆白尘终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白着脸向后爬着大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大师,救命!我草你/老/母,救命!”然而周围空旷一片,什么宫灯,什么帐幔都已消失,只是脚下冰凉,掌心黏腻,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今夕何夕。
陆白尘哭着嗓子大喊一声:“吾命休矣!”翻着白眼,眼瞅着就要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