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贰〗[谢乐]从别后》黑爪子的猫

14、【拾叁】

　　通天之器，乃谢衣不传偃甲，因循草木记忆，回溯忆念幻城，通晓宇内，是故得名。
　　其形制四方，乍看其貌不扬，实则内里洞天，别出心裁，且灵流独特，非谢衣不可补缺。
　　流月城一役，通天之器灵力耗尽，乐无异尝以弥补，未果，无奈将其拆解，还原四枚偃甲蛋，妥善安置，以作怀想。
　　闻人羽获悉此事，乃乐无异后来书信提及，彼时人在百草谷，未见真相，今乐无异手捧偃甲，与通天之器别无二致，故惊道：“无异，你……找到填补灵力的方法了？”
　　通天之器现身于此，又有偃甲蝎佐证，谢衣真否毋庸置言，却不知无异作何打算。
　　乐无异洒然一笑，尚无心点破，只道：“闻人，你还记得以前我们打扫书房时，找到的那个偃甲盒么？”
　　闻人羽一怔，思忖道：“记得，你说过，它能操控梦境。”
　　乐无异轻点头，神思悠远，叹道：“我见到了谢伯伯……”
　　偃盒特异，发人思致，构建幻境，故人入梦来，相逢不相识，一声乐公子，叫他恍然。
　　面前人长身玉立，尔雅温润，纵然心生亲昵，与谢衣，也不过缘悭一面，唤恩师者，从来不在此。
　　几分相顾，几多无言，面上强颜，心道惘然，逝者已矣，勿想、勿念，勿追。
　　待别时错身，方按捺不住，脱口一声师父，乃知肺腑，恩情难舍。
　　大梦初醒，桃花满鬓，故人行将去，遥赠徒儿一语，心酸有，欣悦有，百味陈杂。
　　乐无异轻叹一声，拾起感怀，续道：“那个偃甲盒，曾被用来存放通天之器部件，由此感染法力，可遣人造梦。”
　　后流月事毕，乐无异整装塞外，将偃盒一并携走，业因宝器、灵石常置于内，机缘巧合下，灵力复归整，一如往昔。
　　乐无异大喜，一日灵机一动，佐以法力驱使，揣度幻境制成，几经尝试，始窥得其中奥妙，长久疑惑，一朝豁朗。
　　皆因通天之器图谱缺失，后世空有其表，一旦灵力耗尽，则不复可用，乐无异参详数年，少有心得，今突发奇想，以偃盒忖度前者，忆念幻城好比草木思致，两相较之，不过强弱之分，并无二致。
　　逢夷则传书，与阿阮奇遇高人，东去或有斩获，无异心悦，手捧偃鸟欲言，一双旅人隔桌浅谈，称东海有妖祸乱，时局不平，无异顾念友人，当即收整行囊，一路东寻去。
　　故友重逢，喜不自胜，无异道明来意，则阮二人亦有耳闻，遂结伴同行，共襄探查。
　　历半月，乃知蜃妖作乱，以幻术迷惑来往船只，啖食生血，助长妖力，常人心志不坚，轻易被虏，后被三人联手除去，还沿岸百姓一方太平。
　　乐无异由此获至宝，状似蜃气凝结，因形质如石，浑体靛蓝，阿阮称之海凝晶，人手触之，可见心想之物，尤为奇特。
　　夜半，无异辗转难眠，凝晶搁在案头，奇彩夺目，日间他曾有一念，至此成形，必做不可。
　　次日，拜别则阮二人，无异携凝晶往西域，以月前揣度之法，历年余，终成通天之器，外表与谢衣旧作一般，实则内里不一，故而稍逊，只推敲百余年事。
　　闻人羽听罢一切，赞佩道：“无异，你真了不起，谢前辈……知道的话，一定会替你骄傲的。”
　　廊下，谢衣负手而立，笑容发苦，常言情深者不寿，慧极必伤，世间种种，因缘而定，故解铃还须系铃人，无异心结，非谢衣不可。
　　谢衣尚有思忖，却听乐无异话锋一转，道：“闻人，你知道恭御城么？”
　　闻人羽略一点头，道：“听师兄提起过，是塞外很有名的地方。”
　　恭御，也称恭敬城，城周五六里，原隰膏腴，树林蓊郁，为旅人喜，往来商贾不绝，乃西行要道。
　　一日，狼王途径此城，观之心悦，南去百里，正是昔日捐毒，且背处天山，有水可取，物产丰美，为族人休养生息之地。
　　后与胞弟重逢，更坚定狼王决意，一为弥补兄弟离散之情，再则减去族民漂泊之苦，可谓一举两得，遂重金购下此城，将恭御收归囊下。
　　乐无异接手恭御后，狼王率部迁出，于数里外建地下营寨，未敢过从甚密，恐昔日仇雠，为亲弟招来杀身之祸。
　　世人不知缘由，只道城主东来，乃名门之后，身负奇术，擅使土木机关，造房铺路，挖渠探井，无所不能，堪为天人。
　　然则苍生疾苦，一方净土，不过独享安乐，无异承谢衣恩慈，志在四方，望有朝一日以偃术普惠众生，此乃家师遗憾，也是他毕生所向，故常游列国，居无定所。
　　偃师之名由此传扬，闻人不曾亲见，然一路西行，耳闻诸般壮举，虽疑者有之，称传言夸大，未尽详实，亦有人张口驳斥，万幸得睹偃师真容，见木牛开垦，金鹰展翅，能说人语，形如活物，确实神乎其技。
　　茶寮闲话，真假有之，偃师风光无两，受民爱戴，向学者趋多，历时数年，或富户、或平民，见之不怪，偃甲一门广传域外，闻者赞佩。
　　而无异未尝自居，目中痛惜，似有隐衷，听他缓缓道：“闻人，你还记得么，当年与沈夜决一死战时，我问他，为什么他这么强，就算不害人，也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就是不肯收手？”
　　闻人羽一怔，摇头道：“无异，多想无用，我们……不会变成那样的。”
　　乐无异失笑道：“沈夜说，没有为什么，想做便做了，我……不想变成他那样，可是有时候，往往一念之间，想做，就做了。”
　　力量尤使人蛮横，目空一切，有人享生杀，有人望改命，凡心欲膨大，皆相悖本性。
　　三年前，乐无异途径一地，似沙暴方过，村中狼藉一片，哀声阵阵，无异不忍，决意相帮。
　　村人惶恐，一时木料疾走，一时金光四溢，以为施以妖法，道他祸心，驱他远走，幸得一双夫妇收容，老人心善，膝下惟有一孙，罹患恶症。
　　无异心奇，问幼童父母，乃知拼死相护稚子，而归葬黄沙，此后数日，童孙高热不退，离奇是发肤溃烂，血流斑驳，恐不治身亡。
　　老人悲戚，子媳方殁，本是白发送黑发，童孙又遭不测，当真愁断肝肠，难话凄凉。
　　无异一番安抚，细看稚童病情，内里一股邪火，历久不散，非伤病所为，着实罕见。
　　他于此道不甚熟稔，却有一处或可救得性命，与夫妇相商片晌，遂携稚童往太华山去。
　　待拜会清和，无异言明缘由，得太华相助，稚童性命无恙，而身中邪火，为火毒所伤，故药石无用。
　　无异大抵心知，然则清和续道：“小友终来迟一步，现下火毒虽清，然发肤灼伤，无药可愈。”
　　乐无异一惊，道：“诀微长老，当真无法？他还那么小，以后怎么办……”
　　清和亦有不忍，片晌，叹道：“尚有一法可循，只是古书提及，难辨真伪，小友可欲一试？”
　　乐无异一拍胸脯，昂然道：“天无绝人之路，还请长老相告。”
　　据文献载，上古时有一植株，产之根茎，佐以兽骨，化而成皮囊，几可乱真。
　　其在蜀中以南，今苗岭等地，或有遗存，乐无异当即前往，行前，清和道：“尚有一事，需告知小友。”
　　乐无异略一拱手，道：“长老请讲。”
　　清和眉心微蹙，沉声道：“稚子情状，恐非寻常，风沙再利，断无染毒之能。山人已派弟子前往，倘有jing变，也作提防，小友此去，一路珍重。”
　　乐无异抱拳言谢，道：“长老放心，我定速去速回，此间种种，有劳看顾。”
　　一去数日，幸得通天之器，终获植株，而太华山头，弟子来报，有火兽侵扰村中，现已伏诛。
　　后稚子伤愈，乐无异送其返家，得村中礼遇，一夕从妖人，变作神仙似，叫他却之难恭。
　　宴时，童孙一家前来拜恩，无异难当大礼，被稚子牵住手，道：“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将来长大了，我也要像大哥哥一样，帮助更多人。”
　　乐无异一怔，此情此景，与那年朗德何其相像，而世上再无流月城，他亦足够强大，可回护至亲之人。
　　流月城……至亲之人……
　　乐无异喃喃道，神色微恍惚，两手扶孩童臂膀，掌下温润，与常人无异。
　　“后来，我做了一件错事。”
　　无异轻叹道：“我以为可以……所以，我做了一具偃甲，是我一生最用心，也是最错的一具偃甲。”
　　闻人羽一震，惊道：“无异，你……！？”
　　乐无异神情恻然，咬牙道：“我做出了通天之器，找到了代替人身的材料，用了三年的时间，翻遍师父的手书，学习各种法术，终于有一天……我做出了一具和师父一摸一样的偃甲人。”
　　谢衣一叹，目中爱怜，屋内人句句寒凉，叫他心惊，也作疼惜。
　　美梦尚且难圆，何况虚妄以逆天，当真……傻孩子——
　　“如此，何以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