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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生桩(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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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银光乍泄,黑墨一般的云层被一次次切开,不过两三秒钟,闪电炸裂,每一次眼前亮起光,我的心就紧跟着一颤。
“是……是什么?”耳畔,艾慕声音极轻,却带着颤与二十分的恐惧,因为在出租车上,她和我都知道,浑身是水的人代表着什么。
但是我心中有一丝怪异的感觉,或者说是我内心中有一抹不被察觉到的小小的希冀。那个身型……我不禁往前走了半步,不动神色地稍许拉长了脖子想看清楚,那个身型我似乎有点熟悉,我与他多年同住,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我可以不谦虚地说一句,在百十人群当中,我也能一眼认出那个身影,而此时,那个黑影虽然半蹲着,看不真切,但是……
可并没有等我认清,又是一道闪电,光线亮起,雷声震耳。
“轰!”
几乎与雷声同一时间,那个黑影动了。
四眼和那群保镖本就贴在那边桥栏边上,黑影其实离他们极近,但是雨声、雷声、水声交错不绝,声声入耳,他们根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身后正蹲着个人影。已经一脸狠戾地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的四眼,见没有人接他的茬,真是又急又恼,他握着枪的手,又上下动了几下,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他身边的壮汉应该是听从了他的命令,也适时地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就要向我们冲过来似的,可我们三人的注意力全被桥栏上蹲着的黑影吸引了。
我只看见那个浑身淌水的黑影从桥边一跃而起,落地之时,又是一阵雷鸣,四眼的嘴开合着,壮汉们又往前迈了两步,而正是这几步,让原本处于他们中间的四眼,落到了他们的后面,成为了最接近黑影的人。
黑影落地之后根本没有一丝停顿,光线一明,它落于桥上,再一明,它已经站在了四眼正后方,几乎贴到了他的后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贴得太近了,我看见四眼似乎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那张臭嘴里烦人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那一刻,嘈杂与黑暗之中,我仿佛能看见恐惧如同一枝藤,从土地里飞快地疯狂地将条干伸向高空。
他的眼睛已经从我们身上挪开,向右侧看,一脸凝重,想要从这个角度看到自己后方似的。他将手中的枪握得更紧,稍稍上抬,只等转身便要射出。可黑影没有给他机会,就在四眼察觉到的一秒之内,黑影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一手掐住了他拿枪的手,然后拽着他迅速后退,我都能看出那黑影的力气有多大,四眼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就被黑影一下拖到了桥栏边上。
紧接着的一幕,又是我没想到的,靠到桥栏边上时,那黑影竟然向后一蹬……
“轰!!!”巨响一声,惊得所有人胆颤。
那阵雷声中夹杂着一声惨叫,再是银光一闪,眼前的两个人影顿时消失在桥栏那侧……
“老大!”最快反应过来的是刘启八,他跟四眼站得最近,只是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不过两秒功夫,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刘启八这一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喊过去了,那些保镖立马转头,大多数人还是一脸疑惑。
“老大人呢?”有人出声问。
“快!老大让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给拽下去了!快下水去救他!”刘启八扒在桥边大叫,雨水依旧如浇灌一般,刘启八言犹在耳,再看眼前,雨幕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动,几个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雨水侵透的脸上满是尴尬与犹豫。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快去救人啊!”刘启八又喊。
壮汉群中,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回了一句:“喊你妈啊,救救救,这河怎么下啊?你咋自己不去!”刘启八一下被噎住了,他本没有资格命令别人,而且眼前这情形,若是真的如此衷心就自个儿下水救去,何必只一味喊他人呢。
没了四眼,这几个人便也顾不上对付我们了。我们仨此时也走了过去,扒在离他们几米远处往下看,桥下一如既往,恐怖的黑暗、恐怖的河水、恐怖的“吼声”……
“刚才那个淌水的人影是谁?”齐爷小心翼翼地问,又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后立刻移开了目光。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没有回答他,艾慕却低声道了句:“是不是他?”
这次没有人回答,无尽的沉默,桥上所有人都沉默着,任雨水冲刷石板,“唰唰唰……”如同无数鬼魅的脚步声缠绕在我们四周。
我几欲跃下却寻白乾,即使他是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捞上来。我可以明明白白确定地说,这一次,我叶宗不怕死。可不知是什么让我停住了,是我的潜意识中对北行河的恐惧?还是我内心深处认为他其实还活着?那个黑影到底是不是他,如果是他,他落下北行河为何无事?他又是如何回来桥上的?既然上来了为何复跳下去?
我忽然觉得好累,整个人就跟虚脱了一样,身上的伤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淌血,现在,我几乎站都站不住了。我转过身来,蹲坐下来,背靠在桥栏上。因为浑身湿透了,衣服紧贴在每一寸皮肤上,那种逼仄黏腻的紧贴感令我难以呼吸,一时间,这些日子的记忆像是被点着了引线,在脑海中一下子炸开了。
钟楼的酒店、开会的会议室、初见三龙桥、赵师傅的房间、那张纸条……
纸条
纸条?
“三龙 破,叶宗死”
我忽然浑身一紧,赵师傅的预言在这一刻冒了出来,在所有的记忆之中,它偏像是打了高光一样令人无法忽视,我脑海中似乎有一丝想法闪过,而我只需稍一伸手,就能抓住。
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响起过的雷声,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轰”的一声,打得我浑身一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撑着身体站起来,看向桥下依然在不断吞噬其他魂的大生桩。
三龙桥得破!
而且按照四眼刚才的表现和话来看,今夜怕是有大变故,看来如果破不了这个死局,今天谁也别想走。
见我像是有了精神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艾慕和齐爷都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也顾不上跟他们解释了,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桥的中间,举目四望,心中不断盘算,强忍着头晕目眩,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大概测出了东西南北来。我是在找哪边是桥东侧,可确定之后,我又犯难了,东面……看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退,东边就是那个大生桩所在的位置……
“怎么了叶宗?”艾慕拉了拉我的手臂,关切地问,齐爷也是凑了过来,我看了看他俩,心说不管怎么样也得试试,总不能大家都死在这里吧。
我转过身,揽着他俩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大概有个办法能破三龙桥这个事儿,我等下去东面,你俩从桥西面赶紧下去,躲开那些小的生桩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齐爷抬头望了一眼东面,那个大生桩真是叫人看一眼就觉得胆寒,他在我和大生桩中间来回看了好几次,才不确定的问:“你是说你要去哪边?”
见我点头,他又不确定地问:“你是想殉情吗?”
我失笑:“你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齐爷其实并不知道我要用什么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只是见我意已决,便像个老娘儿们似的欲言又止半晌,终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但艾慕不同,她听了我的建议后并没有说话,垂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现在她终于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不可思议:“你不会……”
我连忙打断她:“得试试。”
我也没准备听他们有何建议,只是跟他们打好了招呼,我们便可以各自做准备了。他们以朱砂覆掌,以备不时之需。而我,摸了摸三枚铜钱确定在身,拿上了屠夫刀。雨中,我三人相视一眼,便以我们最快的速度分别向桥的两端跑,留下四眼那行人愣在原地。
我跑向东侧的时候,那个大生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而是继续在移动着,可当我的脚刚踏下桥面的那一刻,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感应器一样,它的头,不,应该说是它那张只余下一张大嘴的脸,一下子就正对着我了,先是大嘴对向我,再是身体扭转过来,对向我,紧接着,它果然开始朝我移动过来,而途中碰触到的其他魂灵也会被它一一吞噬。我不知道该害怕还是庆幸,正是因为它依然吞噬其他魂灵,这大大降低了它靠近我的速度,为我赢得了不少时间。
我来东面,是为了下河的。
我手持屠夫刀,按照那个司机给的讯息,找准了位置,桥墩儿的右边,慢慢蹚水下河,我发誓,我从没有碰触到过这么冰冷的河水,它甚至比冰融化而成的水更冷,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就像是刺刀一般扎进我的小腿,如附骨之疽难以忍受,道一句极寒蚀骨也不为过。但此时我算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我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也已经做好了大病一场的准备了,这点寒冷又算得上什么?
我满脑子都是三龙桥破的情形,而眼前在场的这几人,在没有任何炸药、工具的情况下,想要徒手把桥弄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司机告知的故事里,却有一个片段提及到三龙桥塌陷,那就是钱老爷站在桥边,桥自己坍塌的。
我想要尝试看看,赵师傅所谓的三龙桥破,是否是如此破的。
我强忍着冰冷往河水深处蹚,水面慢慢上升,直至升至小腿。我忽然感觉浑身一重,有一种难言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上了我的腰似的,让我整个人向下一沉。我左手探向腰间,确认并无任何东西,便继续往深处走。水面继续上升,这次,直到膝盖处,不知是不是因为站在了河水里,与这黑色河水亲密接触了,从这里看比从桥上往下看要清晰多了,我能看到河水流动的的水波纹路,我能看到水里顺河水流动的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忽然不远处一抹轻纱似的白色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眯眼观测,发现诡异的是,它漂动的方向不太对,它竟并非顺着河水往下游走,而是横穿水流,向我所在的方向而来。
我不敢再走了,但也不能后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它移动得非常快,不消片刻,就在我的视力范围内了,我万万没想到,在如此寒冷的河水与天气之中,我背上竟然还是冒出冷汗。
那一抹白色,是一个人型,而且是个女人,一个长相诡异的女人,嵌在水面下,看上去扁平如同一张纸,紧贴在水面之下,她的眼睛盯着我,张大着嘴巴,怪异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