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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不归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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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郡王府,赵德昭对我到是礼敬有嘉,拨了一个自带庭院的小院落给我居住,另着童仆小厮数人,听供差遣。
那班乐妓也算正式由我带教,乐妓共有七人,说是都来自江南。其实听口音其中应有两个来自淮扬之地,当然我也不去点破。
这些乐妓皆是二八年华,一个个眉目清秀,聪慧伶俐,仿佛江南仲春之际那吹面不寒的杨柳微风,带着至柔至媚却可以醉人的气息。
他们学习器乐已半年光景,指法技艺业已纯熟,但那折转和鸣之处,却难免带着铿锵北音。
要调教过来,到也并非什么难事,于关键之处加以点拨,剩下的无非也就是多多历练磨合。
贺寿之期究竟奏什么曲子?赵德昭择了一日与我商议。
我到有些为难,在江南故国之时,我所弹所练,随兴所至,皆是些恬淡清远的曲子,至于贺寿…
心中一时掠过父皇每年生辰都会着令教坊所奏的《□□花破子》。这谱子我到也详熟于胸,于是进言排演此曲。
赵德昭欣然应允,细末之事,则全全交由我来安排。
虽说将百人演绎的声乐,改编成七人的器乐,需得花费些工夫,好在到也并非繁重之事,日子依然清闲。
赵德昭却好似亦是个富贵闲人,虽然他身兼数职,位高权重,每日里却也不过就是往衙门里应个卯,不到晌午时分便即归府。
得了闲暇,他便寻我一起品茗论琴、听曲赏舞、谈笑风生、载妓携酒好不逍遥!
对家国大事,他却丝毫也不上心,好似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或昭然或隐晦地殷殷热盼着的至高帝座,这在世代帝王之家不惜骨肉相残、弑兄杀父,踏着一条血路而攀上的冰冷皇位,于他来说不过浮云草芥不值一晒。
他的言行出乎我意料的澹泊与无为,我虽对他并无厌恶之情,但其父赵匡胤却是破我南唐的罪魁元凶,我心间难免有些疙瘩,却又不好得罪于他,往往便是敷衍了事。
不曾想他非但没有因我的淡漠而疏离,反而越挫越勇。
大宴小席,日日不缺,在席面之上更是多花心思,时常设下些南乐南菜讨我开心。
他本就口齿便给,几杯酒入腹,谈锋愈健,时常说些古往今来的奇闻趣事或是各地风俗人情,名胜古迹。
我在宫中之日鲜少听到这样的言论,到也听来有趣。
时日久了,也不便再冷着一张脸,相处到也融洽。
日子也就如流水一般流转而去…
堪堪已过了大半月光景。
那日夕阳渐沉,我这下了学,那些女孩子们一时莺莺燕燕,笑语欢声,向我行礼而去。
我则因曲中铮与琵琶的一个承接折转听来生硬,便在那里坐住了,随手拨过琴弦,凝神而思。
“先生…”一口柔媚的吴侬软语轻声唤我道。
抬眸而视,只间玲珑俏生生地站在我跟前,美目流盼,巧笑殷殷。
玲珑是这班乐女之中,最是灵透的一个。识文断字,弹得手好铮。有时她会按弦清唱一曲江南民歌,那歌声就如流珠泻玉一般。使我遥遥忆起多少浮华旧梦,留醉往昔。
她轻道:
“先生还在为那承接之处烦恼?”
好个兰质慧心的女子,我对她一笑,点头称是。
她回身重入琴桌,我则抱了琵琶,反复演练,直至天色昏黄,终于弦无凝滞,若水流绵延,悠长清越。
我一笑道:“成了!”
寻了笔墨,录下谱子。
她在一侧,福了福,轻声道:
“那玲珑不打扰先生了!”
我尚自专心,漫声而应。
记完谱子,抬起头来,却见她还在门边流连不去,不觉微有些诧异…
目光一转,身前案上是一方异样的素白。
拾起一看,一方鲛绡锦帕,上面簪花小楷,密密写了八个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一怔,抬眼望去,玲珑站在那里,带着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天真灵慧,含羞带怯地对我轻轻一笑,拧过身,快步跑了…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一愣,随即恍然,原来不觉之中,我已在这天真的女孩子心中,种下了一颗相思的种子…
不由得一阵苦笑…
尚自出神,又听有人唤道:
“雪垠,雪垠!”我这胡诹的表字,这些日子被赵德昭唤得多了,居然也听的熟惯了。
一抬眼,只见赵德昭兴致颇高地直闯进来,这才忆起手里这方帕子,到也不可示人,急忙往袖中掖去。
他眼利,早已瞧见,俯身来夺,一边道:
“什么东西?我瞧瞧!”
我连忙用话岔开,
“没什么!王爷急急前来寻我,莫非有什么事?”
他眉目依旧含笑,却假意怒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雪垠你怎么还称我做王爷?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
我无奈,改口道:
“赵兄……寻我不知何事?“
他一展眉头,拽起我的腕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
“今日,皇上赏下两坛好酒,说是江南特产,名叫梨花白的,为兄不敢独享,特等你一起前去开坛呢!”
那用四月梨花上收集的露水酿成的梨花白是我江南故宫的特产,我依稀尚能记得,那时候在和煦的春风之中,宫女们早早起身,收集梨花瓣上露水的情景。
他乡得遇旧物,到也来了些兴致,随着赵德昭到了花厅。
桌上精致的八色小菜,其中几样亦是江南旧物,他的这番心思花费不浅。
桌沿之上,两只不大的白瓷坛子,金泥封口,银线为饰,正是我多年未见的梨花白。
赵德昭亲手启了封泥,为我斟上一杯,带着江南杏花微雨,花月春风般清远香气,我举杯一饮而尽。
唇齿之间醇香漫溢,一时贪心,又满了第二杯。
我自知这酒入口虽则极淡,后劲却足,第三杯便无论如何不肯再饮。
赵德昭却道:“这糖水般的酒儿如何会醉人?”
他拼命死劝,我却执意不饮,他眸子一转,笑道:
“不喝酒,那就要罚!”
我怕他出些坏点子,于是抢着道:
“这样吧!赵兄不是一直说想听我弹的曲子吗?平日里也不得功夫,今日我就为赵兄吹上一曲,权当助兴,赵兄意下如何?”
他一听连连称好,连忙着人焚香设琴。
我亲手为他满上一杯,抱了瑶琴,挑了首《赏花时》悠悠奏来。
《赏花时》是首长调,原是想让他多喝一点,免得再来劝酒。
未曾想一曲终了酒坛竟已见底。
他早已有四、五分的醉意,迷朦着眼眸,含混不清地拍手称好。
我上前扶他,对他道:
“赵兄,你醉了!”
他醉态可掬,却大声地回道:
“我哪里醉了?来!再喝!”说着便去拿酒坛子。
我伸手拦他。
“别!改日再喝吧!也不辜负了这好酒!”
他一怔,顺势拽住了我的腕,举到面前,那明明是双醉眼迷朦的眸,却以外地透出一抹犀利来!
那眼神绝然不似平日里的澹泊无为,那凌厉的光芒仿佛是冬夜穿透重重迷雾直射而来的寒星,我心下怵然,直欲挣开他的钳制。
他却大力将我扯近,双目直视着我,一瞬不眨,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地对我道:
“雪垠!嫁我为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