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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三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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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三辉月
人は弱い不幸な動物、
彼の霊魂が神の火に燃ゆるまでは。
されどその火が燃ゆる時は、
人は世界において最も力強い存在となる。
(トルストイ)
艾泽斐子爵宣誓就职之初,大概想不到自己会因此留名,正如泰法家那著名的睿智与狡诈并重的传统,他对首相职位的看法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首先他尊重传统,而首相历来是重要官职,其次就历史而言,一个和平时期的年迈首相想要与强势而富有声望的皇帝竞争是没有意义的。他很柔和地接受了一切,包括皇帝的倦怠感,其中也可能包括他自己的,他是如此安静而温和,以至连最嫉妒前首相裴诺恩侯爵的人也开始怀念侯爵,侯爵才是真正出身自九龙家的议长,能顺从皇帝,更能安抚皇帝,令贵族民主不至成为摆设。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子爵时常说的一句话,“若是陛下也参加选举,那么这国家仍是属于他的。”维提克在民众中的声望正当尤安生平所见最高之时,长久以来,因为发生在皇室后宫以及继承人间的种种不幸而造成对皇帝本人带有恶意的猜测,此刻都仿佛随着时间变淡了,或许在大众眼中,比起在其他国家发生的战乱以及因此带给帝国的安全危机,皇帝家族内发生的事情倒更像是一出娱乐大众的老套连续剧。大部分民众被两种思潮支配,一种是渴望战争来改变沉郁的时局,而另一种悲观地抗拒战争,希求能以更和平稳妥的手段扩大帝国在国际上的影响。
尤安一点不想介入他国战争,但岚雅郡主的存在又在时刻提醒她,想要独立于宫廷和大众是不可能的,更遑论此刻她的身份地位已经无法逃离权力的中心,维提克倦怠于政事,首相又很不愿承担重任的样子,敏感的人以及机会主义者都向未来皇帝的母亲靠拢,于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理性和绝望感并不因此改变而有所增加。然而烦恼无济于事,只能随着较为乐观的大臣们一起祈祷皇帝终究能自低潮中恢复,不过因为有着与众不同的经历,内心中是否真得如此希望,想必不能在神前明言。
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的却是维提克柔和的请求,在久远的记忆中,最初的宣告是在九三零年最后一日,他说想要过平静的生活,那种腔调数年来如流行病般定期爆发于宫廷某处,尤安不当真,然而维提克是认真的,他厌恶一生被捆绑在皇位上,他考虑退位。尤安将之看作考验,公平些说她的身份确实该更小心谨慎,她说会尽力遵从皇令,但请陛下不要将她们母子放至遭人憎恨的地位。
“世上没有不被人憎恨的皇帝,亲爱的夫人,这种事无法避免。”
维提克说得轻快,越发让人怀疑他的真意,然而无法反驳他的观点,他的倦怠感多少影响到尤安,她越了解身为皇帝的存在是怎么一回事,就越感到无趣,尽管并不比成为九龙家的大领主更无趣,但确实是人类所知罕见的无趣,作为母亲,她很不希望儿子太早被束缚在皇位之上,甚至皇太子之位也充满被诅咒的感觉,但是毕竟能随心所欲选择的人太少。
事情有一就有二,至九零一年夏季,维提克至少三次对尤安提及退位的想法。一次是因为某个热心公务的大臣进了不恰当的言,他充当倾听者,之后无奈地说“马久利太少而自认忠臣的老傻瓜又太多。”他希望“下一位皇帝尽情利用年轻任性的借口,对大臣进行再教育。”另一次则是因为明华夫伯爵偶然生病,伯爵未入阁,但对皇帝和财界的影响力举足轻重,他没结婚似乎也没有亲近的家人,又热衷扮演快乐单身汉贵族,因此总会让人有种错觉,以为他还年轻,但他毕竟曾是皇帝的同学,这把年纪被顽固的皮肤病折磨真是可怜,虽然本人并不情愿,还是宣布暂且去温泉区休养治疗,他离开的一个月,皇帝非常想念他,嫉妒他有随时去度假休养的权利,以及放下身边工作的决断力,于是皇帝说“做皇帝难道不是被送进名为伟大尊贵的监牢吗?看看我就知道了!”他反复说这些话,对大臣也不避讳,大臣们不免惊慌起来,他们一向害怕发生巨变,首相侯爵的突然离去对他们已经是很大打击。
第三次和马久利男爵有关,不在乎个人声誉的男爵掌握国家情报机关,他和明华夫伯爵保持互不干涉又互相帮助的良好关系。他掌握最高机密,受命追查传说又再降临人间的柯维勋。他的工作效率仍然惊人,但无法完全阻止恐怖分子的疯狂宣告行为————柯维勋本质上是一个自我中心兼且崇尚伟大的人————攻击议会的行动之后,在广大帝国的其他地区又发生了数起看似并不相关的爆炸事件,每一起都直指柯维勋那个隐秘挥霍且比想象中更有规划的地下组织。终于男爵送来一份名单,第一张纸上写着同情柯维勋的贵族的名字,第二张纸上写着参与其事的人名,出自九龙家本家贵族的姓氏只有一个,尽管只有一个,还是让维提克感到痛苦。
“离开战场,我们并不亲密,但是皇室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忠诚。”
维提克将名单收起来或者烧毁了,总之他无意公开审判九龙家的领主,另一方面来说他也不愿意被公众知晓自己遭到如此深刻的背叛。就尤安所知,九龙家还未忠诚到对皇位毫无野心的程度,不过经过数百年的进化,他们已经选择使用较文明的方法获得更高权力,维提克的母族裴家算是其中的代表,除了与皇族联姻之外,也有像艾本德家一样选择从政的例子,总之他们不挑动内战,也不搞有广泛杀伤力的阴谋。与之相对,皇帝也不能随便处死臣下,因为那不文明。维提克熟知内幕操作,他下令解决此事,于是很快瓦尔佩家家主从长子一支转移给次子,尽管现家主有儿子,皇帝却不允其继承,甚至连公爵头衔也不准保留,从一开始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杀气。对外宣布的理由和攻击议会案有关,公爵因为继续支持外国恐怖分子而受到严惩,但在流言如此接近真实的时刻,等于直接宣告了公爵不恰当的立场。公爵一家从善如流,不久便隐秘、迅速地逃往柯维勋处。
公爵顺利逃亡伤害到皇帝的自尊心,他不承认自己在此事的处理上过于草率,也不在乎其后的种种影响。他把所有上书为瓦尔佩公爵辩护以及弹劾马久利男爵的大臣骂为白痴,更怀疑其中有背叛者的同党,虽然人人都有可疑,但怀疑众人换来的只有心力交瘁,维提克正是如此,他长久受此事折磨难以安眠,内心中起伏不定,想来恨不能手刃搅乱局势的柯维勋,半是忍耐半是无奈地又拖了数日,他终于下决心对廷臣公开事件真相,很难想象马久利男爵怎样看待他的决定,不过当皇帝宣布“冒充叛逆柯维勋的行为真是可笑又可耻”,大臣们还是用惯有的顺从接受了他的说辞。
这天夜里维提克对尤安说,“真是够了,我只忍耐至古兰夫到达法定年龄,然后我便退位,我们一起离开这个该死的宫廷。”
“陛下,孩子还很幼小……”
“十六岁!我发誓绝不多待一天,他一满十六岁我们就离开!”
尤安突然间感到一切可能是真的,她看着维提克,“好吧,我们离开。”
维提克感激似的拥抱她亲吻她的手和脸,“谢谢你,仁慈的朋友。”
他们谁都没提柯维勋的存在,尤安希望能尽快解决掉此事,她不知道维提克是否也是这样打算的,到古兰夫放假回家他们未再谈及此事。
如维提克的计划,古兰夫于这年秋季得到正式册立成为皇太子,孩子刚十一岁,对未来的责任和将尽的义务都很明了,唯一的困惑只在于如何更了解自己的出身。在正式的文件里,古兰夫作为维提克皇帝堂弟之子得到皇位继承权,根据另一条古老的法律————皇帝可在皇室内收养子女,其继承权优先于其他继承人————皇帝收养了古兰夫,这一举动似乎令其身份变得不可动摇,就算柯维勋能够活回来证明自己是真实的,他也无法逾越这条法律来毁灭皇帝指定了心仪继承人的事实。这是古兰夫人生初次对所谓法律产生疑惑,他不再相信法律所赋予的种种权利,总认为那都是会遭践踏和否定的东西,因他从不相信自己竟然要被父亲收养,他明明亲眼看到父母的婚礼,而且同样有张法律为之保证的结婚证书。他的疑惑大概是对的,故而只能看他处于一种幻灭的坏心情中,好在事情并不是全都坏,他一直觉得维提克较为疼爱妹妹昝华,如今因为有不同待遇,借着他并不信任的法律,他又感到自己要更被父母所爱些。
尤安承认自己更爱儿子一些,并非她不爱女儿昝华,而是深信男人要面对的人生更为艰苦,昝华继承自名义上的父亲柯佑恩的财产足够她选择未来的生活,然而既然她成为未来皇帝的妹妹,这种事又变得模糊起来。
册立皇太子后不久,维提克将昝华正式封为皇室公主,他将维提克大公的爵位留给昝华一系,此事也很正式记入公告文书。昝华因此成为休雅各七世皇帝统治期间唯一一位公主,她所绽放的价值令所有专营皇太子妃位置的家族沸腾,一时间帝国瞩目的焦点全都落到这个小女孩身上。也仿佛是一夜之间,人们才注意到那个传奇的美人曾生过一个女儿,而这女儿虽然幼小却也有着传奇美人的素质。
尤安拒绝了所有对女儿抱着不良企图的人。她渐渐接受了维提克退位的想法,开始计划未来的生活,女儿当然要和他们在一起,因为毕竟那时候昝华还未成年,然而远离宫廷后是否能找到适当的结婚对象呢,这一点来说似乎每个想要结婚的贵族家庭都跑来窝在帝都也不是没有道理。
转眼间到了九三二年。修格去世已有十六年,按风俗是该重新修葺坟墓的年头,但赞特去年中便离开帝都,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因为是大工程,巴特里雷家的家臣们向上呈报此事,但无十分之热情操办此事。尤安的身份不比之前,不能介入参与其事,回想起和修格生活的八年,不由得感叹时光流逝得太快。她秘密召见马久利男爵,希望得到帮助尽快联络上赞特,男爵不愧是不在乎名誉之人,对于她的请求表现得十分冷淡,开口说的不过是一些官样文章,什么机构繁冗人力不足之类,想来很不满意有人插手过问到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不过次日他还是派人呈上报告书,上面写着赞特已经在海流共和国结婚生子,因孩子还幼小,故而不能尽快归国。
尤安反复看那份报告书,她不记得自己怎样接受这个消息,内心中究竟是期待还是抗拒赞特结婚生子,到这一刻也无法做出判断。她有很强烈的遭到背叛的感觉,但是说到底赞特也只不过是做了身为“巴特里雷家”家主应当做的事。她因此事消沉,大概有数月,一旦独自一人便陷入悲观的情绪中。唯一有点了解她心事而又在身边的人是岚雅郡主,偶尔会用同情怜惜的眼光看着她,被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可怜着,想到这一点就痛恨自己不能振作。维提克虽一直疑心她不忠,却始终未曾怀疑到巴特里雷那一家子,谁叫赞特总是用那张死人脸对着尤安呢,如今看她消沉,也只以为是为了修格坟墓大修之事,偶尔会开玩笑说“你太念旧情了,如此疏忽我,我心里真不舒服。”
到了三月,叶尔金回到宫廷,送古兰夫回家后他便说要去休假,如今带着赞特的使者一起回来,尽管说是旅途中偶遇,却让人不免怀疑他的用心。赞特的使者带来结婚喜报和巴特里雷家小公子的出生文书,本家大概因此举行庆典,封地那边也大大热闹了一番的样子,但在宫廷里却不是什么受欢迎的报告。维提克气恼竟然有人胆敢擅自结婚生子而不告知皇帝,更气恼赞特似乎不在乎是否会触怒皇帝,他的态度仍然淡漠,一个字也没提要为儿子从皇帝处确立继承人地位。但很快维提克就放下此事,叶尔金果然兼任密探,他带来柯维勋也已结婚的消息,据说于年前诞下一位小姐。尽管只是女孩子,想到敌人居然有了下一代,维提克就难受得想要怒吼。消息终究会传开,想到这一点,尤安也觉得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幼小的孩子和长久的争斗画上了等号,而她不确定自己有能力解决幼小的孩子。
因为叶尔金,维提克本来掌握着最简单有效的解决方法,至少尤安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他没有使用,从没有对传奇的魔法师提过任何践踏生命的要求,大概正是如此,叶尔金才愿意自称臣下,并服侍其走完最后一程。
叶尔金让维提克感到安心,他们有过秘密谈话,之后皇帝略微自倦怠感中恢复了一些,开始着手清理敌人的势力,他偶尔会说“我太骄傲,不能打无优势的战,因为没有胜利的把握,期间漫长的等待过程会让人崩溃。”这并不是谎言,他像是为了展开一场大战般做了各种准备,所有人都配合他,但真正响应他热情的人只有军部大臣利夫·巴兰科。
皇帝的热情没有能持续很久,皇太子古兰夫十二岁生日后不久,传说中的三辉月出现在南边的夜空,整个国家都见证着久违的异像,第三种颜色的月光是金色的,丝毫不被蓝色和红色的月光沾染,它就像是日光虚弱温情的分离体,静默地短暂地毫无怜悯地包裹住身下的世界,让传说再次染上哀愁的哭泣,以及似乎宿命般的不祥。
那一夜在宫廷中,几乎没有人去观看天空的异像,皇帝陛下正忍受痛苦,当他从楼梯上跌落的时候,大概从未想到自己会离死亡如此之近,他被自己的装饰佩剑贯穿身体,若他选择活下去,就要变成帝国历史上第一个公开的没有全部内脏的皇帝。
“不想好像怪物一样活下去……”所以他拒绝了叶尔金的延命。
“出现了这个,大概会被称为贤帝吧?”他对明华夫伯爵微笑。
“要在十年内结束战争。”但是对皇太子却很认真的谈论着未来的战争。
“若是选择背叛之路,就别畏惧灭族这种小事。”他也没有放过议会。
尤安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信维提克会因为事故失去生命,然而他最后的话却是对她说的。
“谢谢你……我成为皇帝,尽力不被大臣左右,民众喜欢我。”他握住她的手,似乎要渐渐昏睡,“没有遗憾,是的,我的孩子,还有真正的爱情,我都拥有了……不该有遗憾……我………”
天亮之前,黄金月消散在淡薄的云层间,而名为维提克的皇帝也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