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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维勋再临 ...

  •   50

      你该知道,若一个男人抛弃尊严对你拜倒,就不可能漠视你的看法。
      ——————狄瑞可

      进入统治的第四十年,维提克终于感到疲倦,他向来充满活力,虽有喜新厌旧的倾向,以致放弃过一些计划,但从未是因□□的倦怠感,何况他看来还年轻,他不是那种提前衰老以至让人说不出真实年龄的男人,即便不出于对皇帝身份的敬畏,在大部分人看来他也绝不超过四十岁,然而他真的感到疲倦,对一切事都渐渐失去兴趣。大臣晚餐————传统上的非正式御前会议————被取消了,正式的御前会议也被压缩为十天一次,他几乎不再发出特殊御令,于是那一年因缺少继承人而断绝的家系比往年多了百分之六十,最令人惋惜的是宫廷舞会也几乎不再举办,那一年收到邀请的人绝不比大议会成员更多。
      民众对皇帝的情绪变化认识不足,奇妙的流言围绕首相侯爵展开,皇帝比之前更依赖侯爵,交给他更多权力,然而侯爵本身是作风稳健的保守主义者,他没有维提克那种随心所欲的任性大胆,也不是想要以某种力量改造世界的激进派,他相信经验和一般常识,和皇帝一样从骨子里不愿接近或者信任学院派,当然也不会主动亲近下层,在全民普遍渴望海外战争的世道中,侯爵的理性显得珍贵,然而不免有些落伍,并且因为他想要安抚所有人,所以令时局变得更加复杂。
      辉月历九三零年四月,关于首相侯爵的流言几乎都是在控诉他僭越行事妄图蒙蔽君主,但在尤安看来不过是无聊的风潮,正如她曾被描绘的不当形象一样,最终会因为另一件不可测之事而成为过去。她在过去数月里已经病倒两次,所幸日渐恢复,医生都劝她放开胸怀面对生活,她承认自己为很多事忧虑,但不承认受到维提克情绪低潮的影响,这是他们难得和平相处的时期,维提克表现得很重视她,花费很多时间亲自照料病中的她,然而她无法回应,因她不能再信任他,偶尔会想着像这样变成单纯只有重视而没有爱的家人般的关系,算是比预想中好的结果吧。
      五月,尤安再次病倒,在恢复期中强烈想念儿子古兰夫,然而无法与之相见,时常整夜哭泣,即使再严厉的人也不得不感叹这份思子之心,给她安慰的是岚雅郡主和女儿昝华。小公主这一年六岁,启蒙课程和哥哥一样开始得很早,但她似乎天性懒散,没有哥哥那种坚定而认命的责任感,对书本的兴趣始终不高,然而她有个性又长得可爱,歌唱得也很动听,没人能不喜欢她,尽管她甚至写不好一封信,可是她用画图的也能和哥哥交流得很好。岚雅郡主几乎成为尤安身边的首席女官,重要书信来往皆是由其代笔,然而她始终小心谨慎,态度并不因他人眼中自己地位提高有所改变。昝华喜欢岚雅,尤安也喜欢她,不过包括昝华也知道想要永远留下岚雅很难。
      终于有一天小公主问母亲,该怎样才能永远留下岚雅。尤安决定以大人的对话方式处理此事。
      “岚雅在祖国的身份并不比你低,她的未来有种种可能,因此在她祖国的内战未结束前,不论是婚姻或者宗教信仰,都无法保证她能永远留下。”
      “那我只要祈祷他国内战快些结束就可以了吗?”
      “大致上应该如此。”说这话的时候,尤安多少有点轻率地想着,希望战争结束总不是什么坏事吧。
      祈求和平的希望很快被打破。七月,学期结束,古兰夫预定返回帝都,议会也将短暂休会,然而就在此时,首相侯爵遇刺,长期和平造成的平稳表象顿时被粉碎,因为各种流言和近乎残酷的现实,帝都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中。然而坦率地说造成紧张气氛的是在和平环境中沉睡僵化的官僚系统,而非犯罪者本身,至于那些行事草率又热衷于夸大事实的官僚们,倒也不能过于苛责他们的愚蠢和经验欠缺,他们太兴奋,不过也很好理解,首相遇刺——而且成功了——这不是时常能遇到的事。
      维提克最初表现得难以接受,像个不习惯被冒犯的人一样,震惊而充满怀疑,在长时间沉默之后,他召唤负责议会安全的官员,然后是负责帝都防卫的官员,他有意从现场目击者处了解事件全部过程,但最后提供他可信消息的却是首相侯爵本人,痛感于沉着冷静者的不足,他接受了瘟疫一样扩散开的引咎辞职请求,很难说这种行为是否恰当,因为之后至少有五个人选拒绝接受帝都防卫的职位,按照惯例应当由军部大臣暂且接管此事,但一度因恐惧陷入瘫痪状态的议会却又跳起来反对,说是不能任由军方势力占据如此要职。维提克感叹议会的生命力,却不指望他们的效率,他强迫男爵马久利接任,后者虽在一开始表示推辞,但上任后立即采取果断措施,终于尽力将全民躁动压制。
      处在大范围混乱中,尤安的私人管道也受到影响,虽然是示好的机会,她却不想面对死人或者侯爵夫人的歇斯底里,明华夫伯爵第一时间去看望首相侯爵——他们的交情正当如此——对于侯爵处在恢复状态似乎大感奇妙,他也是第一个来告诉尤安暗杀事件经过的人。在他看来,人们之所以激动,不是因气愤有人无辜受难,而是“首相”受袭,大大损害了帝国的声誉,若是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阶级也处于危险之中,那么国民的安全又何来保证呢。当然皇帝是例外,皇帝是世袭职业,遭遇暗杀属于职业副产物。虽然口调如此,事件本身的描述倒是和后来写进历史读本的差不多,首相侯爵和大多数议员走出议会大楼,因为时值散会,有人因某个议案继续争论,首相侯爵急于离开,因晚上有家庭聚会,他再婚的收获丰硕,如今有十人的大家庭,再没人怀疑裴家会有继承人问题,然而继承的问题还是存在的,它突然就这样发生了,一个或者更多的□□飞向议员们的车,有一个正好落进首相侯爵的车里,它立刻爆炸了,首相侯爵还没有上车,并不是距离最近的人,但是紫红色的气浪将他推倒在地,他被某个碎片击中,最初的疼痛可能来自受伤的眼睛,接着又一次爆炸,一块特别大的碎片飞来贯穿他的胸部,他没有昏厥,但也不可能一直保持冷静,他坚持亲眼看到三个人被击中头部当场死亡,但当场死亡的人数其实是十一人。一些勇敢的仆人冲过来救助自己的主人,有两位随身携带武器的议员在此刻表现突出,其一是军部大臣利夫,他在爆炸中受轻伤,之后穿越半个帝都追击投掷□□者。其二是帕拉迪斯家的撒贝卢公爵深德鲁格,当场就擒的犯罪者几乎都是由他射伤而后降服的,后来他低调地表示“自己果然不擅长救助工作”。
      就在同一天晚上,尤安陪同维提克去观看演出,他们很久不曾公开露面,此刻只为了安定人心而出现,据说这是出自马久利男爵的请求,维提克一直心不在焉,但终于决定履行义务。演出本身毫无新意,舞台周围摆放着表达哀悼的白花,皇帝出现的时候,人群发出巨大的欢呼,然而那热情是扭曲的,正如演出开始前演员们一起出现为亡者哀歌一曲,只能证明娱乐界是很善于迎合大众的。整个演出过程中维提克一句话也没说,他们提前退场去探望首相侯爵,在此过程中维提克仍然保持沉默。面对侯爵时皇帝默默流泪,可惜沉睡中的侯爵并不知道,侯爵夫人被感动得哭了,尤安也愿意相信此刻的感情是真挚的。短暂的探望结束之后,又陷入沉默直到回宫,他们在走廊上分手,至少尤安感到因低沉气氛带来的无形压力,她很缓慢地写完当天的日记,在准备就寝之时,维提克敲她的房门,这是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他们的关系似乎完全恢复,至少彼此需要是毋庸置疑的,维提克对尤安说,“世上没有人不能被取代,然而只有面临失去,才能完全感到其人存在的可贵。”他当然是在说首相侯爵,也可视为不得不妥协的一个原因,他惧怕听到坏消息,遂下令要叶尔金立刻回来,古兰夫却因相同的理由不能回来度假,然而侯爵终于离开议长的位置,医生给侯爵一个看来非常不可思议的长期休养的日期,叶尔金支持医生的意见,他对皇帝说死去的能臣比不过活着的凡庸小吏,于是维提克更痛恨这场意外,他不得不重新参与挑选新议长人选了。
      在各个党派忙着交换情报以便提出令皇帝满意的候选人名单之时,马久利男爵辛勤工作,他尽情使用禁卫军,因他们是唯一令议员和贵族们勉强接受的入城军队,生活在帝都的人们习惯了安逸生活,将军队视为宣告战争和不幸的标志。但真正带来不幸的是制造犯罪的人,除开在事件中死去的犯罪者,最后被逮捕的嫌疑人有二十一人之多,几乎都是出身于大若或者有着混血血统的四十岁以下男性。男爵态度强硬地防备新闻界,但每天都给皇帝新的报告,他呈上的报告如此之多,宫廷里传说他善用酷刑,以其工作效率来看恐怕并非虚言,只是无法判断他是以酷刑驱赶手下人,还是以酷刑伺候罪犯。民众间关于此事的猜测更多,马久利男爵的指挥得当,民众生活并未受影响,但在新闻界的鼓噪下所有人都关心此事,议会前成为犯罪现场的代名词,首相侯爵也因为受害而得到前所未有之多的支持,谁也不能定义男爵究竟是阴谋家还是英雄,人民渴望尽快了解真相————究竟是怎样奇怪的人将首相当作敌人。
      尤安什么人也不能见,至少在新首相产生之前,整个宫廷都被关注着,而且利夫和赞特都在名单上,尤安想见赞特好亲眼确定他平安无事,议会被袭击的时候他也在场,据说全身而退,但实际无人知晓他的情形。
      漫长的三天过去,议会的争执没有平息迹象,宫廷里充满微妙的紧张气氛,并且没有任何可以排遣的,接着马久利男爵终于亲自入宫报告审讯结果,尤安第一次见到男爵,除了魁梧的身形,他更像是个成功的商人,大概五十几岁,已经发体,不怎么笑,眼睛小所以看不清颜色,棕色的头发已经变白了,显眼的胡子泛着红色,想必那也是头发之前的颜色。男爵很尊敬皇帝,对尤安则有些警惕,然而维提克允许尤安留下来了解真相,男爵报告的内容正该十分保密,因为真正驱动大若帝国激进分子对议会下手的人——至少是自称——正是柯维勋。
      那些对大若国内现状感到绝望的人认为自己借助他国力量才能中止内战,柯洛芬是好选择,然而皇帝的态度始终暧昧,他们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得到柯洛芬的支持,这时候有人代表柯维勋联系他们,承诺若他们能够帮忙消除柯维勋登上帝位的障碍,一定会帮忙平息大若内战。最初他们并不相信,然而最终出现的自称为柯维勋的人,确实有着柯洛芬皇家那种令人难以否认的魄力,最重要的是一如传说,柯维勋是个激狂而自认理想高尚的瘸子,他用皇帝的派头花钱,在得到大笔金钱作为活动经费后,这些因内战流亡海外的男人决定大干一场。他们设定的目标是皇帝陛下,可惜皇帝过于深居简出,而且有着对于大若国民来说难以理解的民众支持度,于是他们退而求次,转而锁定首相侯爵,后者至少得在议会露面,就是抱着这么单纯的想法,他们完成计划。
      马久利男爵还带来这伙人的一封信,这是他们在与男爵数次深谈后的心得,他们接受了男爵的观点————皇帝恐怕是最希望大若国内安泰的人,然而限制于他所处的地位,他不能无视国民意志出兵海外,至于议会,在经历这次袭击之后,他们很难对大若的不幸保持公正立场。
      维提克很仔细看了那封信,然后他微笑着赞美男爵的工作效率,接着一边将信交给尤安看一边深深叹息,他对如何公开此事感到为难。男爵不愧是危机处理时刻官吏之表率,建议根本不提有关自称柯维勋其人的存在,他保证公众可接受“疯狂爱国主义者的激进行为”这种版本的故事,至于公开审判,那种东西根本没必要,凡是涉及到他国恐怖分子就很容易成为外交上的脆弱突破点,更何况那伙人之中确有几位值得称道的职业阴谋家。尤安匆忙看了一次手上的信,与其说是诚恳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如说是机会主义者找到了更有力的后援者,书信的语气骄傲,丝毫谈不上谦恭或懊悔,然而华丽而略带空洞的文字模式令人印象深刻,尤安第一次感到原来他国也是有爱国贵族的。
      之后维提克去见了囚禁中的嫌犯,他们被秘密审判有罪,然后又得到赦免,或许是其中有人打动了皇帝,尤安猜测,维提克很难宽容到如此地步,尤其事情和柯维勋有关,那时候她的想法显得太天真,但数年后这群犯人中的一位名叫洛勒雷的男子,成为大若的首相,而且宛如玩笑般的在任职十九年后遭人暗杀。
      最终对公众公开的事件一如马久利男爵的计划,然而皇帝陛下随后的赦免,以及根本无法避免的有关真相的种种猜测,毁了男爵的名誉,流言中出现柯维勋的名字,这个名字被赋予新的意义,一些人认为他代表新的可能但不希望,更多人认为代表不祥,帝国向来有这么一种看法————当一个人为了某个目的不惜令他人流血的时候,那个目的就不可能高尚————除非这个不择手段的人是皇帝。因此大部分人不能立刻作出决定,究竟该怎样对待柯维勋再现,他或许是最接近皇帝宝座的人之一,谁能保证他一定不会成功呢。
      新首相和尤安坚信柯维勋不会成功————虽然他看来很靠不住————艾泽斐子爵很快七十八岁,做了四十七年议员,他出自艾本德家的旁□□家族封地有限,人口却多,长寿和短命都享有盛名,与之相应是盛名的学者与凡庸的政客也极多。因为是非常时期,党派关系也只能暂且放下,根据另一种计量规则,目前议会中艾本德家的议员总数超过其他任何家族,于是年纪最长的艾泽斐子爵成为首相,他欢喜但不狂热,将首相职位看作长期服务奖章,尤安不讨厌他,而且之前也有来往,加上他答应努力维持目前的内阁构成,终于尽快完成了议会开会仪式。
      维提克真的表现得很厌倦,他出席议会重新开会仪式,毫无热情地发表简短演说,公众将他冷淡的态度解释为持续的悲伤,但若再仔细些,就会发现他了无生气地眼神中并无丝毫感情,不过无论如何,还算是个不错的开始,起码议会又再运转起来,正像是他们希望人民相信的那样,当议会运转着人们就会感觉自己得到了民主,然而实际上无论什么也不是不能被取代的,甚至是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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