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梦(1)》鲁仲宇

98、 私事与公事（1）

　　告别了“□□”生涯和林场生活，姬荣华回到了生产队，回到了刘珍珠的身边。刘珍珠异常高兴，正要说家中的事情，女儿姬丹桂走了进来。虽然未满十八岁，姬丹桂出落成了大姑娘，胸脯耸得高高的了。她在老子眼前晃来晃去，像是找什么东西，刘珍珠便望女儿说道：
　　“桂已长大成人，应该少在老子面前转。圣人说‘男大避母 ，女大避父’！”
　　“这话，我听说过了。人家是说解手，洗和睏，要避；没有说平白无故的要避。依了你这老封建，做女儿的还能过日生？”姬丹桂如放连珠炮似地说。
　　“真是‘人大性也大’！才说你一句，你竟还嘴说出这一大串。你也要做娘的。到时，你就理解父母心了。”刘珍珠望女儿说。随后，她对丈夫说：“最近，好多人跑来做媒。我想早点儿把她嫁出去算了。”
　　“你呀！我才几岁？就说嫁！”姬丹桂望着娘的面孔高声地说。
　　“你确实大了，我才说‘嫁’。以往，没说嫁吧？”刘珍珠说：“你是娘身上一坨肉，娘是舍不得你。但是，舍不得也要舍得！”
　　“哎呀，说这些，不是太早了？我又不是就出门！”姬丹桂撒娇地捧了娘的脸说。
　　姬荣华一声叹息，说：
　　“以前，爷只片面性想着‘尽可能为 “繁荣富强我华夏”多生产粮食’，而要你7岁开始捡粪，12岁开始出工，一直不做你的思想工作劝你上学读书，以致你成为文盲，这是一生的遗憾。书当是终生受用的无价之宝，爷希望你于未来的人生中能够利用业余时间自学文化。
　　“出嫁，得陪嫁妆。这嫁妆，爷只要拿得出，决不吝啬；若能借到钱，会尽量借钱多办些。”
　　姬丹桂却伏到母亲怀里，哭着说：
　　“我不出嫁，我不走哇——”
　　女儿的哭诉，刘珍珠的心中有数，她的眼角，也闪出了泪花。
　　关于女儿的婚事，姬荣华曾听姬昌怡面对面地发表过一些见解，现在，他又是一声叹息，随后，缓步走出了家门。

　　姬荣华被调离林场，社员们以为是大队有意安排他回当队长的，因而，都为之开心。可是，三天过去了，大队没有响动；五天过去了，支部还是没有动静。“三秋”迫在眉睫：满畈满湖的两百多亩田的黄谷籽要归仓，近20亩地的红苕要挖回，而且要将那土地及时翻身，连忙种上豆类、麦类，之后，所有的稻田要翻耕，要为来年种植早稻作准备。这秋收、秋播和秋耕即“三秋”的责任非常重大，没有能人当队长 ，就会如之前三年一样延误季节而遗祸来年。因此，一向“出众”的曾经送给姬荣华“党迷”绰号并且找茬与姬荣华打了一架的姬旺林，再也按捺不住性情，而于午休的时间内，跑到大队第一把手熊荫林家中，于熊荫林面前大造现任队长的反，要求换姬荣华当队长。
　　熊荫林问：“你代表多少人呢？”
　　姬旺林将头一昂，说：“我代表所有群众！”
　　熊荫林又问：“我凭什么信你呢？”
　　姬旺林将头一低，转身就走，下午收工，再去找熊荫林，这回，带了许多人签名的《请愿书》。
　　熊荫林捉了姬旺林的双手抖了又抖，同时，说：“我代表大队一班人谢谢你！”
　　再日上午，熊荫林和大队革委会副主任黄朝良带了姬旺林上送的有许多人签名的《请愿书》，到长丹湖湾东队召开特殊的选举会议。于是，长丹湖湾东队全体劳动者到禾场边的古树下，专门选队长，姬荣华也就当上了队长。
　　选举如愿以偿后，坐树根上的历来爱“出众”的姬旺林忽地站起，而望姬荣华高声地说道：
　　“姬荣华！大家选你当队长，也是‘投其所好’，因为，其实你是‘官迷’，自解放至今，你一直占着官位在，量想把十天半月不让你当官，你就活不成！现在，大家对你这么关怀，你总得有个表示吧？”
　　“哈、哈、哈！”姬荣华一边放声大笑，一边离开稻草坐垫而站起，然后，环顾众人，高声而神情严肃地说：
　　“表示”，没别的，只将曾经就“荣华”之名向旺林说过的话，于此再说一遍：我的“荣华”的名字，是我党早期党员姬甫生给取的。甫生哥为我这“荣华”下的定义是：“生为 ‘繁荣富强我华夏’而生，死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死，终生决不图个人的显达！”
　　略停，又说：
　　“同志们！虽然眼前的时代背景已不同于四十多年前，但我们的奋斗目标并没有变，我们誓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尽最大努力！”
　　全场顿时掌声雷动。
　　掌声过后，姬旺林又望姬荣华高声说道：
　　“这‘终生决不图个人的“显达”’，与‘官迷’是相矛盾的。我送给你‘官迷’的绰号，是不是冤枉你了呢？”
　　姬荣华满面春风地徐缓地回答道：
　　其实，就一般而言，在现在的社会条件下，个人的显达，无可非议。如果大家都拒显达于千里之外，都不做官，那么，这个国家就无人领导，社会也就无法“繁荣富强”！
　　我历来将 “繁荣富强我华夏”看作自己的人生使命，所以，我不回避显达，愿意接受大家的推举和上级领导的提拔，而当大家的带头人。我只是不刻意图显达，不为本人争权夺利！
　　无私才能无畏。刻意图显达，为本人争权夺利，就不可能“生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生”，更不可能“死为‘繁荣富强我华夏’而死”！
　　全场再次掌声雷动；“官迷”之呼声，响彻云霄。
　　等到大家散去，姬荣华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紧接着，由《义勇军进行曲》演绎出了《官迷曲》：
　　官迷！不愿祖国贫穷的本人、把自己的心血、用于社会的生产！民众要求到了最迫切的时候，每个人激动着 发出亲昵的呼声：官迷！官迷！官迷！我们大家一心，为着生产的发展努力，为着生产的发展，努力！努力！努力！
　　又再日，姬丹桂作为队长的女儿，却为父亲担心。她觉得父亲似乎已经年老力衰，做事比以前慢了许多不说，好像有了“畏”，中午的太阳并不如夏天那样照得地面冒青烟，他却是迟迟不喊工。往年当队长，不是这样。她自言自语地说：
　　“该带个头，就如几年前于长丹湖上开荒那样，助老父一臂之力！”
　　但她转而又想：眼前，是不是还能起那个用呢，现在的姬丹桂，已经是大人。你做事，人家要当大人看待，要在心里多掂量掂量。所以，你带头，积极做事，人家就会认为你是存心搞“父子兵”。这“父子兵”，人家会乐意助阵吗？就算乐意，可你在娘家，还能有几长日子啊！
　　姬丹桂想毕，一声低微的叹息，之后，复自言自语地说：
　　“说不定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姬丹桂已经是人家的铺床盖被的人。到那时，老父又靠哪个呀……”
　　回头说。几个月前，“造反派”的“六月天兵”和“风雷激”于区林场对阵弄出了人命案，头头们罪责难逃，被为国家政权□□的正宗的武装人员捉了，不久，造反派也就散伙了，而以达源为首的被称为“铁杆保皇派”的区“红代会”，相应地结束了历史赋予的使命，是年轻教师，各回原校；是学生都自行毕业，各回各的村庄。因而，英俊而又魁伟的达源,告别了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校，告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回了长丹湖湾。他积极参加集体劳动，出工走在前，收工落人后，做事不象别人那样只顾嘴上闲聊不顾事情做了多少——他不愿说废话，话极少，只专心于做。
　　这天傍晚收工，姬丹桂落在队后，与达源并肩而行，彼此有了感情交流：
　　你有文化，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全队的青年都搞得很积极呢？
　　这发动大家的事，我想过。生产队的劳动，本来就很辛苦。青年们能坚持和中年人一样耐心地做，基本不落后于人，已经很不容易。青年人的体质、体力和耐力，从生理角度分析，应不及中年人。事实呢，前日赌力，能挑起三百斤重担的，是中年人；一只手能竖起两三百斤重的石磙的，也只是中年人。老人常说“伢儿、伢儿，过不得午时”，这是前人对于青年无耐力的具体总结。故此，你要求我把全队的青年都搞得很积极，我没有信心。
　　只要大家像你这样做事就行。我算了一下，你差不多比懒的多做一半事。
　　我是初做。往后，日子一久，神疲力倦，很难说不象别人那样“懒”。我就听到人家说我“抱做茅厕三天香 ”呢！
　　达源！
　　嗯。
　　照你这样说，我爷当队长，你不帮大忙？我俩往日总是蛮好的，你要对得住我！
　　我没说不帮忙，能帮一定帮。怎样帮，我们今夜都想想，明日上午收工时再说。
　　我不要今夜想，我已经想过了，没得法子，我只有靠你。你是弟，不是“女婿”，你要像女婿一样真心待我爷。他不比往年，他老了，没得好大的干劲了，你不能看着他把个生产队搞得一团糟。他不能再糟了。队委会五个人，有四个老了，不能带头做，不行啊！
　　这“带头做 ”，恐怕不是法子，或者说不是上好的法子。我回来，已经数月。我天天带头做事，并没有带动哪位小伙子；你也天天带头，你想想：你带动了谁呢？！
　　过年后不几天，我爷在我和我伊面前，表扬你，说你好有能耐，说你是区中学的“红代会主席”，带了全校学生、全区学生，和年轻的老师，那是好多好多人！你是么样带动他们的呢？
　　跟你爷当队长一样，只是人多些。做大事，大家开个会，往后就督促执行。不过，学生和年轻教师的特点是行动起来雷厉风行，速战速决。这农民就恰恰相反，拖拖沓沓，打疲劳战。这“拖拖沓沓，打疲劳战”也是根深蒂固的“特点”，难于改变！
　　今夜，你要好好想想，不能让大家再象往日那样“拖 ”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