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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又是一个多梦的夜。

      但这次,连郁蓝自己也分不清楚,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譬如,自己说话了。

      十几年的空白,在不可思议短的时间内就被填满了。

      她说话了。

      郁蓝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没有开灯。

      四周暗暗的,仅有丝微的光线透过厚厚的窗帘洒在她的手臂上。虽然已经是傍晚了,但夏天的太阳总是特别卖力,依恋着不肯离开。

      恍惚中,很多人的脸在眼前晃过。

      一个女人穿着白衣,模糊的面孔看不清楚,身上是妈妈熟悉的味道。她蹲着,和蔼地跟一个小女孩说话。

      郁蓝静静地听她说,听她说着生活的不幸,爱情的坎坷,听她说着离开。小女孩还不怎么懂事,只是重复着同一个词——妈妈。神情也从原先的茫然转为不安。她似乎也有预感,将会有一个她不喜欢的结局,只是她找不到更好的方法表达。

      “你闭嘴,不要再叫我了,我不会再留下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早走了,以后你就跟着你那个没用的老爸过一辈子吧!”女人狠狠地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仅留下小女孩一个人站在家门口。

      风瑟瑟地拂起她的裙角,扬着她头发上的红色蝴蝶结。怀里的娃娃悲伤的望着她,那时的她,就只有五岁的她,已经初尝孤单。

      一天又一天,小女孩渐渐长大。

      再也没有人叫她小宝贝,没有人替她扎好看的辫子,没有人给她准备好吃的饭菜,更没有人再给她念故事哄她睡。

      她每天倚着窗,在一次次搬家中,等待着好久没见的妈妈,却经常连爸爸的面都见不到。

      听邻居说,爸爸很忙。

      那么,妈妈也很忙吗?

      她不敢问,也找不到人问。唯一一次跟爸爸提起却立刻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不要再提起你妈妈!”他说。

      小女孩不明白,只得在爸爸阴骛的目光中缩着脖子,偷偷地抹着眼泪。

      直到有一天,爸爸带着一个女人回家。

      那不是妈妈。

      虽然爸爸一直微笑着,叫她喊妈妈。

      但那不是妈妈。

      于是她倔强地不开口,即使爸爸的眼神越来越凶,让她忍不住发抖。

      终于,连爸爸也不回家了。

      家里永远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听说是来照顾她的阿姨。但阿姨不怎么爱笑,总是严肃的不准她做这做那,要不就是捧着电话煲电话粥。

      “这个家一个大人都没有,就一个小女孩,不喜欢说话,好像有自闭症的样子。”她还记得阿姨这样对电话说。

      于是,她整天躲在墙角,抱着已经破旧不堪的娃娃努力的想:为什么爸爸妈妈会不要她?为什么阿姨好像很讨厌她?

      为什么,她还要说话?

      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小女孩渐渐长成了大女孩。头发变长了,个子长高了,唯一不变的,就是沉默。

      不知转过多少个学校,从不适应到麻木。她没有抱怨,因为没人会听她抱怨。

      夜晚,郁蓝会偶尔看见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在哭,抽泣的声音让人听了心疼,却没人听到。电视机里总演着一家人大团圆的结局,她却总是盈着泪水边看边哭。

      他们总是幸福得那么刺眼,那么让人嫉妒。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孤单,孤单也是种幸福。但最终,那是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

      每次每次,郁蓝都想抱着她,好好地哭。

      但不能。

      她只是个旁观者,只能旁观着自己的痛苦。

      然后,已长大的小女孩在一间普通的高中遇见了很多奇怪的人,在她的周围绕着,闹着。还有他,虽然静静地不怎么吵她,但总会陪着她,不管是什么时候。

      “他就是乔暮。”美秋是这么介绍他的。

      然后她便记住了那温和的男声,清爽的短发,沉稳的表情,清明温柔的眼神。

      他会在菜市场里牵着她的手怕她走丢。

      他会在摊主误会时把解释权丢给她。

      他会在她被冤枉时为她辩解。

      他了解她只是不想说话。

      他会在她害怕时任她紧紧抓着。

      他会……

      他做了很多很多。

      于是,看到他站在马路中央,看着车子冲向他,不知怎么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因为,她不要他有事。即使是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她就觉得心痛,揪起来的痛。

      但,乔暮没有回头。

      车子很快撞上了他,然后便是一片混乱。

      小女孩僵着身子站在路边,郁蓝僵着身子站在她身边。

      一股血流,从围观的人群脚边渗出,蜿蜒着延伸到小女孩的面前。

      那么远的距离,又那么近。

      “不——”

      郁蓝从梦中惊醒,背脊凉凉的。

      她从地上费劲地站起来,太久没有活动的四肢都显得有些僵硬了。步履蹒跚地走进洗手间,打开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算不上很漂亮的脸,她并没有继承到爸爸妈妈的外貌。

      眉毛不够秀气,鼻子不够挺,嘴唇不够饱满。唯一能看的,就是一双眼睛。

      见过妈妈的人看见她都会说她长得很像妈妈,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双眼睛。

      倔强、温柔、含蓄、理智、充满感情,有许多矛盾的东西都能从中找到。

      如果非要称赞,那她顶多算得上一个气质美女。

      为什么会和他们做朋友?美秋、阿大、□□、乔暮,等等等等。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盯着镜子许久,她仍得不到结论。

      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 *** ***

      清晨,自然是有黑眼圈的。

      照顾郁蓝的阿姨大惊小怪,吃早餐的时候一直在她耳边唠唠叨叨,大致就是说些如果没照顾好她就对不起先生给她发的工资之类的。

      其实她很想忍耐,但不知道为什么,耐心变得不那么好了。

      “可不可以别说话?”她尽量把语气控制地亲切一点,但东西不用就会生疏,说话也一样。所以效果不怎么明显。

      阿姨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皱纹也一下子集中了许多。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语气。

      因为她说话了。

      阿姨当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了,但自从她来了以后,就没听过郁蓝说话。也许这在她心目当中,已经是第八大奇迹了吧。

      “原来真会说话啊?还一直以为是哑巴呢。”阿姨极小声,但还是没被她错过。

      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郁蓝咬着一块面包回到了楼上。

      习惯有时候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但当习惯了某样东西之后,改变就变成了可怕的东西。

      刚把面包都咽进肚子里,美秋的电话就来了。自从放假开始,她就俨然成为了大家的行动指挥,这次一定又是有什么要交待的。

      “郁蓝,我想过了,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我们应该要去山上避暑的。”她在那头自顾自的遐想,“你想想,天是多么的蓝,山是多么的绿,还有那么多的树,一定是不会热的了。而且可能还有清澈的小溪,多凉快啊!晚上的时候,我们带几个帐篷去露营,听说山里晚上的星星最漂亮了。”

      “好。”

      “对了,郁蓝。最重要的是,听说山上有块许愿石,很灵的耶。人家告诉我说,只要一对相爱的情人在那里许愿说要永远在一起,就一定会灵验的……”美秋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反正郁蓝从来就不发表意见的。等等,刚才好像她听见了什么来着……

      “对不起,我打错了。”郁蓝是不说话的,那就一定是打错了,她急忙挂了电话。

      “嘟嘟——”听着话筒中已挂机的提示音,郁蓝好笑地挂上。

      “叮铃铃——”这个不用说,又是美秋打来的。

      “郁蓝,跟你说哦。刚刚我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结果打错了。我跟那个女生说了一大通,她竟然跟我说好。然后我在想,你又不说话的,怎么可能应我的话吧。所以我就把电话挂了。对了,说起来,那个女生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你刚刚没打错。” 郁蓝忍住一丝笑意。

      “不可能,没打错怎么会有人跟我说话呢?”美秋斩钉截铁地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她刚刚怎么又听到什么了?

      “你你你……你说什么?”她狐疑地问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你没打错。”郁蓝轻声笑着,“刚刚那个也是我。”

      “可是可是……”她开始结巴了起来。昨天她一直在前面跟大家打闹,根本没留意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她就是不明白,怎么才一天的工夫,世界就颠倒过来了呢?

      “别可是了。”郁蓝微笑,虽然明知道隔着电话的美秋看不到,“下次再跟你解释。什么时候去爬山?”

      “呃……什么时候去爬山……我,我怎么好像忘了呢?”郁蓝仿佛可以想象到美秋抓着头皮苦恼的样子。

      “别着急,慢慢想。”坐在床侧用指甲划着床单的皱折,郁蓝闲闲地数着上面的花。很奇怪,早晨醒来,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放下了一些包袱。具体是些什么很难形容,但她能感受到,那是一种重担,常常会压得她心悸。

      “啊,我想起来了!”美秋突然大叫,然后忍不住抱怨,“都是你害我忘记的。”

      早已习惯她这种一惊一乍的个性了,郁蓝倒没怎么被吓到,“什么时候?”

      “明天——”她拖长了音,“去买东西。后天出发。”

      “好。”郁蓝应得很快。这种事情她一向没什么意见。

      “那明天再找你,拜拜!”挂上电话,美秋呆坐了很久。

      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但她突然期待了起来,期待大家看见郁蓝开口说话了之后惊愕的表情。

      那一定很好玩。她露出贼贼的笑容。

      *** *** ***

      本来是约好一起去买东西。但世事多变,总难以如愿。

      原因便是那个久未谋面的父亲大人要见她,不得不去。

      谁叫他是衣食父母呢。

      打了个电话通知美秋,郁蓝坐上他派来的车。

      一路上默然无声,在见他之前,她总是要心理建设一番。还好,一年之中他们的见面从不超过三次。

      因为,他不想见到她。

      一直送她上学的司机大伯曾经告诉她,因为她像妈妈。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连只见过妈妈照片的他都能一眼认出来。

      他说,当年他是爸爸的司机。有一次爸爸喝醉了,手上捏着的便是妈妈的照片。

      他说,爸爸那时候的眼神很哀伤,还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为什么郁蓝那么像你,为什么你要留下她折磨我?

      那便是爱么?她还不太懂得。她只知道,这样的爱,让她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

      如果非要有人付出代价,为什么偏偏是她?

      甩了甩头,郁蓝望向窗外。天气阴沉沉的,将要下雨的感觉,却没有一丝风。车里的空调开得不算低,但突然有寒意,从骨头里透出来。

      是秋天快要来了吗?那个叶枯树凋的季节。

      车子停在一幢大楼前面,郁蓝径自下车,走了进去。

      还隐约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对于那时尚年幼的她来说算是庞然大物了。即使有人在前面带着路,她还是走丢了。

      那是晚上,所有人都下班了,走廊上有光,却都是微弱的。刚开始也许觉得好玩,像走迷宫般,她迈着小小的步伐,在长长的走廊里走啊走,不停地张望。

      但这毕竟不是游戏,她很快就发现走不出去,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开始抽泣,用衣袖擦着眼泪鼻涕,但还不忘一直向前走。

      “爸爸——妈妈——呜呜——我要回家!”她还记得那时候一直重复的那句哭喊。

      没人听见。空荡荡的走廊里,连回声也失去了踪迹。

      终于哭累了,她便缩在一个角落,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发现了她,几经周折才把她送到爸爸的办公室。

      爸爸见到她,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那么会惹麻烦,烦死了!”然后,便叫司机送她回去。

      在电梯里,望向镜子中的自己,郁蓝突然苦笑。

      怎么会想起这段回忆?在她早不会迷路的年纪。

      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她听到里面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两双眼睛齐齐望向她。

      一双自然来自她的父亲大人了,炯炯有神的瞳中闪过一丝痛楚,又被压了下去。还有一双来自站在一旁的女人,如果她没记错,她在几个月前荣登了夏太太的宝座。

      不想那么早跟他们说话,郁蓝便自顾自地审视着这间大到可以用来做会议室的办公室。几个月没来,沙发又换了,看那流畅的线条,想必又出自某个名设计师之手,说不定还是限量版的。办公桌换了罕见的紫色,也许前身是种很珍贵的木材吧。书架上的书又多了一堆,大部分还是精装版的,几乎都是上千的价格。当然也少不了古董,不知道那只守门的瓷瓶又出自哪朝哪代,但可以预想的是,必定价值不菲。

      曾经想过,如果哪个小偷真想发财,就来这里晃一圈,至少这辈子就可以不愁吃不愁穿了。

      不过那只是空想,因为这里的保安措施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你看够了没有?”声音的主人有点动怒,毕竟很少人可以像她这样忽视他。

      转回头来,经验告诉她还是别开口,这样挨训的时间会少一些。随意找张椅子坐下,她望向那张已经有些陌生的脸。

      她看过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候的他也算是当之无愧的帅哥。即使现在已经有四十几岁的年纪,但男人越老就越值钱,他也一样。说来也真不公平,当时间在人的脸上刻下苍桑时,男人便是成熟,女人却是衰老。追他的人直到现在还是络绎不绝的,也许是为了他的人,更现实一点的便是为了他的钱。但他不在乎,他只是在一段又一段婚姻中,逃避着令他心痛的过往。顺便,也逃避她——他和妈妈曾经在一起的见证。

      “听李婶说,你昨天说话了?”李婶就是现任请来照顾她的阿姨。

      “……”就知道他要说这个。李婶每天的工作除了照顾她三餐之外,便是向他汇报她的行动。

      “回答我的问题。” 夏翰群的眉拧成一团。难道他还不如一个李婶,得不到一字半句。

      “……”说过又怎么样,没说过又怎么样,她不想说就没人逼得了她。

      眉头又紧了几分,夏翰群却转了话题,“听说你最近跟几个小孩玩得很近?”

      听到这句,郁蓝不禁扬起头望着他。

      那又怎么样?

      “你是我的女儿,怎么能跟那些穷人家的小孩一起玩呢?他们还不就是图你的钱。”声音倒是磁性,算得上好听,却尽是些刻薄的话。

      “这么说来的话……”她终于忍不住了,“其实你当年也只是个穷小子啊。”

      夏翰群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是因为惊讶她会说话还是被扎到了痛处。不过毕竟是在商场上摸打滚爬了许多年的商人,他立刻恢复了原来淡漠冷静的表情,像是刚刚一切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反正你要跟他们断绝关系。”他从来不允许别人违抗自己的命令,在他的世界里不需要拒绝。但是偶尔在夜里,他还会梦见自己宠溺地搂着一个女子,听着她说这不要那不要,却一点儿也不会生气,仿佛那就是幸福的全部了。

      但是……他抬眼望向那双熟悉的眸。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

      “不要!”郁蓝仍是斩钉截铁的。听训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像是没听到一般,夏翰群拿起电话,按了个号码:“叫小林把小姐带回去。”

      回去就回去!郁蓝跺跺脚,跟着已经守在门边的司机小林走了出去。

      历史告诉人们,高压政策之下有的只会是反抗。而她的反抗,不仅仅是几句话而已。

      *** *** ***

      第二天,天竟然是晴的。

      原本以为昨天那种阴沉沉的天气会一直拖到今天,但今天却是个大太阳。

      果然还是夏天,阵雨的季节还没过去。

      早晨电话曾经响过,她接起来的时候刚好听到李婶的最后一句:“小姐不在,大概要到开学才会回来。”

      那时候刚好是她睡得最熟的时候,李婶大概也料不到她会醒着。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关门的声音——李婶出去买菜了。

      拨了个电话给美秋问清楚时间地点,郁蓝便拎着昨晚就已经整理好的包偷偷摸摸下了楼。四周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走路的声音太吵。

      左瞄右看,确定已经没什么危险后,她迳直向厨房后面的院子走去。

      大门当然是不能走的,想必昨天李婶已经收到看管她的指令了,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她出去。即使没有人在外面守着,也最起码是反锁的。

      可惜没人发现,院子里的某堵墙上,有个小小的洞。虽然很勉强,但总算是刚可以让她爬出去。平时墙的两面都有茂密的树丛遮着,很难看到。

      记得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她每天闲着无事,就会在院子里丢彩色的石子。一不小心丢到这个洞里的,当然就找不到了。后来绕到墙的后面,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这个洞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她费力地钻过去,连灰尘都记不得掸一下就跑向约好的目的地。

      “郁蓝,你好慢哦。”美秋远远望见她,就大力地招着手。

      走近了,她才看见美秋一脸挤眉弄眼的表情,想必是叫她不要那么快说话。

      这也好,她还想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呢。

      偏着头,乔暮在她身边温和地笑着,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一行人就这样上了山,义无反顾的。那架式就像慷慨就义的壮士,却没人考虑过这样危不危险,只是想做就做了。

      美秋昨天就租好了两顶帐篷,打算到了山顶过一夜,刚好就可以看见第二天的日出。吃的当然是不可少的,都是男生提着。还好平时都会交活动基金,等一起出去的时候就不会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谁付钱好。

      背着包,郁蓝不是很能适应这种体力活动,才一会儿就开始喘着气,额头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乔暮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在她身后约半米处跟着,在她回头时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山不是特别高,但慢慢的走,走走停停,也是需要大半天的。中午时分,当太阳在他们正上方晒得正欢时,他们终于停下来休息了。

      那是一片算得上平坦的草地,树荫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显得特别阴凉。他们在地上铺上一层塑料纸,坐了下来。

      “好饿哦,把午餐拿出来吧。”美秋跪坐着,指使□□把面包分给大家。

      早餐没吃,一早上的运动又花了太多体力,郁蓝也顾不得矜持,大口地啃着面包。

      “郁蓝,你怎么好像很久没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没见过郁蓝那么不斯文的样子,美秋有些好奇。难道是……家庭虐待?

      “笨,郁蓝家境又不差,怎么会很久没吃东西呢?”有人趁乱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谁打我谁打我?”美秋不满地四处张望。

      周围没人应答,只有此起彼伏的嘻笑。

      “我逃家了。”郁蓝的声音不高,很快被淹没在吵闹声中。

      但不出五秒,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张大了嘴一脸诧异的表情。

      除了一直捂着嘴贼笑的美秋和始终微笑着的乔暮。

      “我一定是听错了。”阿大掏掏耳朵,作总结性发言。

      “没错!”下面有几个附和的声音。

      “我逃家了。”郁蓝略微提高了声音。她突然开始了解美秋喜欢捉弄人的原因了,原来看着别人吃惊的表情是那么愉快的一件事情。

      一阵沉默之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果然美女的声音就是好听。”

      然后大家笑倒。

      郁蓝也跟着浅浅的笑,这几个月她笑的次数似乎要比之前那么多年笑的都要多。

      “好了,开路吧。”见大家都恢复了活力,美秋发出新的指令。然后在心中暗爽:我果然是大家的精神领袖啊。

      傍晚,赶在夕阳将要落下时,他们到达了山顶。

      那是一片金黄色的云层,由内至外,从浅到深。太阳已变得不那么刺眼了,只是在天边留下一个半圆,泛着柔和的光。

      “好漂亮!”咪咪双手合十感慨。

      “这有什么。”狗狗一脸见惯了大场面的模样,“日出还要漂亮呢!”

      等到大家搭好帐篷,吃完晚餐,天已经完全黑了。元宝不知从哪儿变出几盏应急灯,在附近的树枝上盈盈地照着。

      月朦胧,鸟朦胧,树影朦胧。夜晚的山上有凉风,徐徐的吹着,吹散了一天的疲累。

      “我们来讲鬼故事吧。”一群人显然都不习惯没有电视、电脑的日子,睁着兴奋的眼睛怎么也不觉得困。

      郁蓝悄悄向树林深处走去,那儿有潺潺的流水声,似乎还有一块空旷的草地。

      “好的好的,我先给你们说一个……”走得远了,隐约还能听见附和的声音。

      轻轻地踮着脚踩在松软的草上,她将手背在身后仰着头向前走。耳边是虫鸣,声音不大,但出奇的清脆。

      远离了市区的喧嚣,连肩膀都突然轻松了很多。郁蓝的唇边漾着满足的笑容,却不由的叹息:这样悠闲的时间,才一瞬,太短。

      “再往里走的话,会迷路的。”温柔平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不让别人觉得突兀。这便是乔暮了。

      “你怎么跟来了?”她没停住脚步,还是继续向着水声的方向走去。

      “你怕黑。”淡淡的语气,却总能让人感受到关心。

      “可是这里有月光。”

      “也有云——”他顿了顿,“云遮住了月亮,这里就会变得更加黑。如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怕你到时候太害怕,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忍不住轻声笑着,仿佛已经看见了那种情景。

      “我……我才不会。”郁蓝微窘,明知道这是玩笑,但她也清楚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

      走着走着,水声渐渐大了起来,一条蜿蜒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泛着银粼,欢快的跃过。

      她踩着溪边的岩石,俯身捧起溪水泼在脸上,“好凉快。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她回头望向乔暮。

      “小心点,别掉下去。”他缓步走近,最终跟郁蓝并肩站在溪边。

      “怎么会。”郁蓝摆摆手,却失去了平衡,“救我!”她摇摇晃晃地踩了几个空,眼看着就要掉到水里了。

      一只手伸来,将她拉稳,然后她就听见乔暮用很无可奈何的语气抱怨,“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忽然惊觉,原来对她的感情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想像。喜欢看她微笑的样子,喜欢听她说话,她难过时想要安慰她,她脆弱时想要照顾她……

      想要的变得很多,包括想要她的喜欢。

      她反射性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此刻比星星更耀眼的眸中闪着宠溺、挣扎、认真,更多的是一些不知名的复杂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轻轻的。

      “我喜欢你。”风轻轻吹过,带来了这如叹息般的呓语,“所以——请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

      喜欢?好陌生的词语。什么才是喜欢?

      是没有见面时的想念?

      是看见他微笑时的满足?

      是看见他遇到危险时的惊慌失措?

      是所有的生气伤心都能被他化解?

      是受到关心时满溢的感动?

      是此刻急促跳动着的心?

      她仿佛听见风声、水声、鸟叫声、虫鸣声,都在对她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是的,这就是喜欢了。”

      是么?真的是这样么?那还有什么值得犹豫。

      “乔暮。”郁蓝低着头,轻声地念着这两个字,像在自言自语。

      “你想说什么?”他温和的声音里有一丝紧绷。

      “我想……”郁蓝迟疑地抬起头望着他,然后微笑,再微笑。

      “我也喜欢你。”她终于说出了口。

      天际划过一颗流星,那虚晃的轨迹尽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清风扬起他们的衣角,将他们的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

      幸福,不就是那么近,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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