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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死地之后生 ...

  •   东方斜躺在林苑下的软榻上,盖着的丝锦一角滑在地上,被压折了的青草汁液润湿了形成一块阴影。阳光如流水般洒在他身上,东方微眯着眼睛,没有血色的苍白的面孔在阳光下像是会发光似的,晶莹剔透。
      院门紧锁,苔痕上阶绿,这间小小的院子像是许久都没人来过了。
      东方自那日从任我行密室里昏迷过去,醒来后便被一个人幽禁在这个小屋子里,仅有一个被挖了眼珠拔了舌头的仆役每日送来些饭食。
      期间只有任我行来过两次,行色匆匆的模样,教主尊臀连凳子也懒得碰,举止间倒是非常克制谨慎。
      第一次来时,任我行带给东方一个玉制的盒子,盒子内装以繁复的机关术,乃是日月神教镇教的秘宝。任我行当着东方的面打开了来,取出一本泛黄的书交给他,令他好好参悟。
      第二次来时,任我行却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东方居住的小屋也没有踏足,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前,神色复杂地望了东方一会儿,便转头去了。
      那本书此时此刻正躺在东方膝上,书页被风翻动,一页页掀过去,掀到扉页,只见金墨书的四个大字:
      葵花宝典。

      东方对着这本书已看了许多天,越看心中便越是茫然,只觉得这生命荒谬可笑,一路机关算尽破釜沉舟,到头来,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知道这是任我行给他的一条生路。
      只是这也是变相地满足了任我行心中的欲望,东方若选了,便相当于对任我行俯首认输。
      可事到如今,别无选择。

      午后的小院安宁祥和,而这份静谧却被轰然洞开的院门打破,只听“砰”地一声,院门上插着的木栓忽然之间扯着栓口脱离了门体,臂膀粗的木棍从中间断裂直飞了出去;木门豁然打开重重撞在背后的墙上,又反弹了回来。巨大的声音撕开了院子里的平静,风卷起地上的尘埃,院中的木叶也随之摇动。
      东方从榻上慢慢睁开眼来,像院门口看去,看到站在院门处抱着琴的人,竟毫无惊色,只是平平静静道:“你还是来了。
      他顿了顿,眉目勾起,弧度单薄,轻声道:“曲右使,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教主为难你吗?”

      曲洋站在小院门洞外,神色复杂地望着院中的人。院子清幽,陈设随性却不随意,移步换景之间皆是曲洋深爱的风格,但曲洋却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到似的,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半倚在院子深处的那人。
      东方一动不动地靠在榻上,眼神倦倦的,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像是整个人已经脱离了尘世,就要羽化归去了一般。
      曲洋听到东方的话,也不言语,一甩衣袍,径自踏入门来,几步走到距东方不远的石桌边,将琴放于桌上,低着头怔了一会儿,忽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道:“值得吗?”
      东方歪歪头,像是没听清似的望着曲洋想了想,而后竟笑出声来。
      只是那笑声冷冷的,听的人心里发寒。
      曲洋转过头,望着东方,声音高了些,道:“值得吗?最后还不是落得人财两空?教主对你也算一片真心,你却这样自伤身体来算计他,你……你可有半分后悔?”
      东方目光不知看到了什么地方,微妙地笑着,表情却带着丝残忍,不动不语。
      曲洋深深地叹了口气,拿出一块洁净的白布擦了擦手,便在琴前坐了下来,先是按弦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手指微动,低低的琴音便如轻柔的水波一般静静地在这片狭小的院子里弥散开来。
      曲洋闭着眼睛,眉头微皱,神色间带着丝哀悯,他的琴声似是抚慰似是叹息,又似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述说,缠绵悱恻低回徘徊,曲调竟是那首曾被他一手烧毁的《桃花辞》。
      东方眼睛动了动,眉间的肃杀淡了些许,目光慢慢转到抚琴的人身上。
      曲洋的琴声陡然一转,变作羽声,嘈嘈切切渐急渐密,听的人凄惶惊惧,仿佛有人不断地追赶逼迫;琴声一路往高处抛了去,像一根钢线抛上天空,然而接近顶峰时,却听砰然一声,回音寂寥,原来是曲洋一掌拍在琴弦上阻断了音律,那声低音仿佛重重打在人心底,只要教人受了重伤。
      那声琴音像是重重的叹息。
      东方的神智不知不觉已被这琴声缚住,听到这一声,竟不由得身体微微一抖。
      曲洋却仍低着头,像是没看到似的,只是袍袖一挥,袖中飞出一个白玉制的酒杯,凌空旋转着落在石桌上。他也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壶美酒,挽起袖子将那酒杯斟满了,橙黄色的酒液饱满,表面撑出一个圆润的弧度,盈盈将要满溢,曲洋头也不回,只在酒杯壁上轻轻一扫,那酒杯竟旋转着飞出去,越过高空落向东方。
      东方望那酒杯凌空而来,盖在丝锦下的手不紧不慢地抽出、摊开了来,而那酒杯旋转着落下,竟刚刚好落入他掌心,没有一丝震动。
      此时那酒面饱满依旧,却无半滴溢出杯外。

      东方望着那白玉杯中流金似的液体,眼神似乎有些痴迷,眼角桃花似的阴影压得更深了些,像是一笑,低低道:“多谢右使好意,只是东方已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你又何苦费这些心思?”
      他仰头将那杯酒水一饮而尽,然后手腕一悬,那白玉做的杯子又高高抛上天空,而后稳稳落在石桌上。
      玉杯刚刚巧落在曲洋面前,他望着那杯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甩过头震惊地望着东方道:“你……你的内力恢复了?教主他是将你的内力……”
      东方冷笑,摇头道:“吸星大法有去无回,任我行的内力散入奇经八脉,丹田如我一般空空如也,就算他想还我,也没有办法。”
      曲洋目中露出疑色。
      东方却忽然换了话题,问道:“我在你院子里住着的那个一个月里,你日日来弹得那首曲子……是叫笑傲江湖吧?”
      曲洋愣了一下,点点头。
      东方一只手撑起身子,像是身体不适、无力起身似的,眉头微皱,脸色越发地白了白,身上的丝锦像流水般整个泄到了地上。
      东方缓缓坐直了身体,从怀里抽出一支翠绿欲滴的箫,随手把玩着,淡淡笑道:“那首曲子高低来回,变幻多端,似有牵绊而无凭依,原是应该二人合奏才好。这些日子里闲来无事,便用玉箫试着合了合……今日你来了,我们便合奏一曲笑傲江湖,可好?”
      曲洋闻言身体一震,脸上有一瞬间的狂喜和不可置信,他呆呆望着东方,望了一会儿,忽然又苦笑起来,那一瞬间的激动慢慢地消弭无形,只剩下淡淡的、却无法掩饰的悲哀与无奈。
      曲洋低下头,手指微动,一串琴音如流水般淙淙响起,他在寥落的琴声中苦笑,道:“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就好,我一定竭尽全力,你我之间……不必那么耗尽心思地拉拢取悦。”
      东方脸上的笑容慢慢绽开了来,他抚摸着手上的碧玉箫,道:“多谢曲大哥,此时若成,愿与曲大哥共分天下。”
      曲洋笑容更苦了些,琴声断续,几乎连不成曲调。
      东方道:“曲大哥之前说错了。我机关算尽,自伤身体谋得任我行垂怜,虽自作自受差点丢了性命,但却并不算毫无收获。”
      东方望着手中的玉箫,眼神空茫似白雾弥散,笑容愈发诡异,道:“吸星大法并非没有破绽,我虽一时找不到破解的办法,但却还是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东方掩住嘴,呵呵冷笑起来,“可笑的是我费尽心思想要杀了他,任我行却还是看不得我就这么死去,”
      东方微笑着,轮廓妩媚的眉眼低垂,妖艳又冰冷。
      “他给了我一部武功秘籍,来救我性命。”
      曲洋愣了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东方笑容愈加诡异了些,道:“想来曲大哥应该已猜到了吧……就是那部《葵花宝典》。”
      曲洋忽然站起身来,衣袖打在琴线上一阵乱响,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东方,大声道:“《葵花宝典》?任我行是在害你!你……”
      东方微笑着将目光慢慢转到曲洋身上,脸上的表情让曲洋身上倏然一冷,话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只见东方微微地摇了摇头,笑容带着点神经质,像个疯子似的,表情欣喜缓缓道:“已经来不及了。”
      东方呵呵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脸色却苍白的像个鬼,他斜眼睨着曲洋,表情妩媚,眼神却尖锐得像两根针。
      “原来曲大哥竟知道《葵花宝典》的秘辛……莫非是曾偷看过?果然是魔教百年不遇、手段通天的人物。”东方又笑起来。
      “可不知若任我行知道了自己的光明右使竟有如此才干,他会怎样对你?”
      曲洋浑身发冷,望着不远处那个像是从没认识过一样的人。
      又听东方以那种奇异的语调继续道:“怪不得《葵花宝典》作为日月神教镇教之宝,却从没有人修行,原来其中竟有这样可爱的秘密,真是……哈哈哈哈!”
      最后那几声笑声极其尖利,听得曲洋毛骨悚然,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一阵收缩。
      东方忽然止了笑,目光森冷地望了曲洋一会儿,杀气凛然,他冷冷道:“曲洋,枉你活到这么大岁数,竟然还天真地想什么笑傲江湖?你可见识过江湖三千红尘之下是什么样的腌臜污秽?笑傲江湖,那是站在至高峰无可匹敌的人矫情,胡诌出来逗自己玩的东西。”
      “曲大哥,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份儿上,我真心实意地劝你一句——像你我这种人,活着都已是不易,那些高山流水平时逗逗自己也就罢了,可别认了真……否则啊,可能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东方将手中的玉箫飞快地旋转起来,悬成一个绿色的圆,嘲讽地望着呆滞的曲洋笑道:“你不愿与我同奏,我不勉强,只是不妨听一听我奏的这一曲,看看这千秋万世雄图霸业,是否能比得上你那可笑的‘笑傲江湖’?”
      说罢东方忽然握住手心的玉箫,竖在唇边呜呜地吹奏起来,曲调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迅速地落至极低,又一路扶摇而上,音律流转间带着丝刚绝杀伐之意,与曲洋曾奏的轻灵飘逸像是两个极端。
      东方从不曾在别人面前演奏过乐器,于乐律一节仿佛并不精通,可这一手玉箫却吹得极为老道,没有十年八年苦心精研绝不会有如此的造诣。
      曲洋忽然想起来,那是很多很多年前,自己还是桃花林里身无长物朝不保夕的一个满心恐惧的孩子时候,有一日夜里睡不着觉,悄悄溜出草屋,在桃花林后山的水塘边偶然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个满月之夜,银盘似的月亮高高挂在林梢,月下一个清瘦的少年凌风而立,水塘里的波光照亮了他那张好看的脸,只见他一脸严肃地呜呜吹奏着一只做工粗糙的竹箫,而不远处另一个年长了一些的少年依着桃树温柔地望着吹奏的少年,风动扬起青丝飞扬,一片落英缤纷。
      眼前的东方却还在呜呜地奏着那曲“笑傲江湖”,眼睛含笑却格外凌厉。曲洋望着东方,那人与记忆里的少年重合又决绝地分离,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再也听不下去,于是收了琴,像是逃一样快速地离开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身后的箫声却还在响,箫声含了内力,回荡在空中经久不去,传遍整个魔教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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