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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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主动来见，这是任我行从没有想过的。
任我行在密室里静坐了一会儿，本想不予理会，心里却像是点着了一把火，始终没办法入定。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站起身，一脚踢开密室的铜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任我行远远地就望见了东方的身影，不由自主得快走了几步，可临到那人身边时却又慢了下来，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双手环肩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倒在地上身形单薄的人，语气冷淡，道：“什么事？”
东方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低着头禀报道：“承蒙教主恩典，饶东方不死，东方罪臣之身，再难当左使之职，恳请教主降责。”
任我行冷冷地哼了一声。
东方再拜，道：“只是如今教中内忧外患，群龙无首，东方叩求教主能出关主持大局，带领神教走出困境……”
任我行冷笑打断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求我？”
东方沉默了一瞬，安安静静道：“东方什么也不是，求教主的不是东方，是神教的百万教众；东方凭仗的，乃是日月神教百年基业。”
任我行脸色越发黑，他低着头目光阴鸷地深深地望着东方，望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来，用手掐着东方的下巴强硬地将他的头掰起来，声音带着股威胁，道：“百年基业？那又算什么东西？对我任我行而言，这个教主之位，尚且抵不过一个人的一根头发！”
东方被任我行制住，下巴被迫高高抬起，面对着任我行，脸色白得像张纸，没有半分血色。他目光空洞地看了任我行一会儿，便没有一丝表情地慢慢垂下眼睛，神色漠然。
任我行看着东方，心中的邪火儿更胜，愤怒让他冷笑起来，嘴角带着凌厉的线条，像提小鸡一样硬生生掐着东方下巴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低吼道：“东方白，你何必装傻？这副样子又是要做给谁看？我任我行是怎么待你的？你又怎么回报的我？别他妈整天拿什么神教说事儿！”
东方内里全失，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拽了起来，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脖子上，腿脚软弱无力。他垂着眼睛语气漠然，道：“教主说笑了，东方一介草民，不值得教主如此看重。”
任我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盯着东方看了许久，眼神如刀，忽然手一甩，东方单薄如纸片的身子便如遭重击般高高地飞出去，砰一声摔在地板上。
任我行脸色铁青，一颗心像沉入冰水般瑟瑟，他将发抖的手负在身后，转身就要回到密室继续闭关。
可还没走两步，便听身后“哧”的一声，如有液体喷溅而出。
任我行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让他再不要多管闲事，可他的身体却出卖了自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任我行愣了好一会儿，将不远处那人的喘息和呕吐的声音一丝不漏地听进耳朵里，心中越来越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储备好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才慢慢转过身来，活像是个生锈的转轴般僵硬着望向东方。
白色的石板地面上铺开了一大片暗红的血迹，血迹里有斑驳凝结的血块，似乎是内脏的碎片，而那个身着白衣苍白如纸单薄如纸的人以肘支地半伏在地上，肩头上下起伏，像是不胜其力似的，口鼻挂着血沫，粉红色的泡泡在他鼻尖鼓起又破碎，而那鲜血还在随着他的每次呼吸不停地奔涌而出，像是不流干净他全身的血液便不罢休似的，因而那白色石板上血红的大丽花越开越是鲜艳壮阔。
东方面如金纸，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炼狱般的折磨，他却竭尽全力地鼓动胸膛维系着口鼻的一口气，苦苦挣扎保持灵台的一线空明。
东方不想死，他不甘心。
这个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他还没有将别人欠他的债讨回来，又怎么能死？
但黑暗还是一层层地包围住了他，东方精疲力竭，剧烈的疼痛让他没办法思考，痛苦的呼吸慢慢耗尽了他最后一分气力，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次也许真的到了终点，刚这么想了想，眼前的黑暗里竟忽然浮出一个久违的温柔容颜，只见那人微微笑着，像许多年前一样，朝东方慢慢伸出手。
关于那个人的记忆藏在东方心底常年不敢触碰，他本来以为自己已将他忘记了，可如今眼前的这张面孔却如此清晰和生动，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东方心里蓦然一松，竟生出些欢喜之意，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一丝苍白单薄的笑容来，艰难地伸出手，要将自己交给那个人。
任我行回头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东方，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后悔从天而降，有如九天雷霆般重重打在他身上。他头脑一片混乱地几步抢过去，将血泊中挣扎的人揽进怀里，只见东方面如金纸，口中鲜血奔涌，内息混乱，已然进气少出气多。
东方的眼神已经涣散了，他望着任我行，目光迷离，嘴角却忽然勾出一分似哭似笑的弧度，像是不敢置信，又似极其委屈，带着阴影的眼角忽然划下一滴眼泪，竭尽全力地将手伸向任我行的脸。
任我行刚要接住那只瘦骨如柴的手臂，却只觉东方身体一震，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身体极力地弯曲着，弯成一张就要绷断了似的弓，手脚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张着嘴巴像是想要惨叫，却发不出声音。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我行任教主，手臂绷紧死死制住怀里颤抖痉挛的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恐惧。
任我行只觉得胸口沉重得让他呼吸困难，双手颤抖不可自已，当即就要运起内力输入东方体内，可掌心还尚未挨到东方身上，却看到怀里那人眉头舒展开来，眉心发亮，脸上露出一个近乎于苦尽甘来的轻松笑容。
任我行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听老人们说过，将死之人，额上皱纹展开眉心明亮，便是天光照下，要引领灵魂脱壳了。
任我行狂躁地吼了一声，手掌蕴着千钧之力轰然排在东方胸口。
啪一声，于此同时一滴冰凉的眼泪狠狠砸落在东方额头上，任我行低着头，面容扭曲带着丝痛苦和脆弱，眼睛紧紧合上，湿润的长睫毛黏在眼底，形成一片阴影。
只见一颗晶莹的泪水顺着任我行高挺的鼻梁缓缓流下，悬在他鼻尖，慢慢变得越来越晶莹圆润，最后终于禁不动自身的重量，砰地砸落了下来，而后竟一发不可收拾似的，一颗又一颗连绵不断，噼啪打在怀里将死的人身上。
无数日子里积累的悲哀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堤坝奔流而下，这个粗犷坚强顶天立地的汉子，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心里那些绝望憋屈得令他发狂的感情，泪水被长而弯的睫毛出卖，汹涌奔流逃出禁锢自己许久的眼框。
任我行无论表现得怎样凶狠，心底却对东方一直满含着小心翼翼的爱。这份爱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只能逃避，甚至刻意表现出相反的举动来自我否认，就像个别扭的少年。
可任我行从始至终，却从未真正怨恨过东方。
然而此时此刻头顶蒸腾起白雾、正在运起全身无匹的神功内力竭尽全力地挽救着垂死的东方的性命的任我行，心里，却终于开始曾恨起他了。
这个美好如桃之夭夭的男人，这个曾经与他相知相惜称兄道弟的男人，这个让他无比信任的男人，这个令他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的男人。
任我行心中的恨令他将掌心狠狠压在东方胸口，只见东方唔得一声呻吟，全身都抖动起来，牙关一阵咯咯声，脸上忽地腾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任我行任自己的内力在他经络里横冲直撞，将东方乱窜的气血粗鲁地压制下来，冲得他身体不断痉挛抽搐，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唇边不断溢出的血液终于慢慢止了，脸上也恢复了些宁静，骤发的伤势终于被控制了下来，而对面的任我行头顶白雾升腾，同东方一般也是须发尽湿有如落水。
任我行缓缓收了工，小心翼翼将东方的身体接进自己怀里。两人身上的衣物皆被汗水尽湿，如此依偎在一起，肌肤相亲，他心里却一派浩劫之后的宁和放松，竟没有丝毫邪念，只微微侧了头，用鼻尖抵着东方的头发，让那人身上的味道充满自己的身体。
任我行低头嗅着东方身上的味道，那眷恋的动作里却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恐惧，仿佛再也没有下次一般的小心翼翼。
东方的伤势只会越来越严重，他心情起伏的越剧烈，身体恶化得便越快，任我行此次硬生生将他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下一次发作，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任我行只知道自己绝对没办法接受那样的结局。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东方，似是怜惜似是痛恨，用鼻尖又轻轻蹭了蹭东方的额头，低声道：“东方，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死，我绝不会让你死……”
任我行话音未完，心里却忽然起了一阵剧痛，那疯狂的痛和悔几乎要把他的心给撕裂了。任我行不胜痛苦似的闭了闭眼睛，两行眼泪便又顺着他的鼻翼两侧流了下来，啪嗒一声打在东方脸颊上。
只见任我行怀里那个紧闭着双眼失去意识的人，竟闻声动了动，唇角慢慢勾起，露出个很纯真孩子气的笑容，嘴唇蠕动着，声音低微道：
“师兄。”
任我行身体一僵。
那声师兄似乎耗去了东方最后一丝力气，他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歪着头倒在任我行臂弯中，衣襟被鲜血浸得看不清底色，衬托着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孔越发苍白，但那苍白如死的脸上表情却带着丝难言的安详幸福，嘴角甚至还有丝孩子似的笑意。
任我行从没见过笑得这样真实的东方，东方在他眼里总是克制而极有分寸的，连笑也从不逾越了分寸，因而总因失了些情绪，像个假人。他默默地将东方圈入怀中，收紧手臂，下巴顶着他的头顶，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道：“东方，你放心。”
“你放心。”
说罢竟扬起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生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