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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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逃到哪儿去呢？你始终就在这里。’
‘在这里，这个地狱里。’
‘那扁舟在汪洋上漂泊着，呜呜的风将它吹到哪里去了？渐渐地灵魂失去了光泽，夜深了，一个浪头打来。’
‘再也没有它的身影了。很久以后风也忘记了，它到哪儿去了。’
里昂的梧桐已经完全落了叶子，枝丫孤零零地映着惨淡的天光。
疼痛是附骨的蛆，每一步，他想，大概就像是小美人鱼踮着脚尖在跳舞——男孩一步一跌地走着，他离开了，却不知要去哪里。
这里是一片富人区，显然不合时宜的孩子的出现让寥寥的几个路人侧目，男孩深深地低着头让自己的面目不清晰，这是他认为能够保护自己的常态姿势。
你看，生活不是童话，不会怜悯孤注一掷的人。
他开始感到害怕和畏惧，但抖索的脚步更不敢向回走。谁知道会遭遇什么哪。
——不过是来到了一个更大的，陌生的迷宫。
“下雨、不会……”
男孩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了。
他知道自己是韩国人，但是生来就在法国，已然忘本到连本国的语言都不通晓。
若不是在孤儿院时曾有个来自亚洲的同伴教过他两句，现在他根本不会想起自己的祖国。
他竖起耳朵努力辨认着，只能隐约听懂两个字：下雨，不会。
是个女声，茫然而机械地重复着。
男孩所剩不多的好奇心被驱动了起来，这是一个私家花园，他可以确定。
踮着脚透过于他来说过高的栅栏就可以看到里边，一个脸上白花花的女孩正坐在秋千上摇晃。
他眯了眯眼，才看清那是密密麻麻的绷带，女孩除了一双眼睛都被周密地缠了起来。
接着他看到一个男孩，坐在轮椅上的男孩。
看不清确切的形容，就听见男孩对女孩喊着什么，态度很强硬。
女孩只是怔怔地，麻木地听着。
他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不一会儿一个女人也出来了，拉扯着女孩。
他们吵了起来，轮椅上的男孩站了起来就要挡在女孩身前，他听到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孩子梗着脖子与女人力争。
——真好。
他的心里浮起羡慕。
他很想有一天，也像男孩那样，冲那个神志不清的女人吼：滚吧！我不要你们的施舍！我宁愿回到孤儿院呆着！
正那么想着，男孩突然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吓得一缩，潮湿的树叶又从伤口上滑过，痛得他直咬牙。
这下半晌也没了动静。
女人走了，又听到女孩的声音，空灵而茫然：“下雨，不……下雨……”
天光黯淡，不一会儿竟真的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卜地真准，他想道。
雨滴从灌木的叶片上漏下来，落在伤口上，又冷又疼。
还是咸的呢。
他努力将自己缩到最小，在别人家院子的栅栏外，感到了从所未有的疲惫。
妈妈，还有爸爸……
划完了最后的火柴之后，是不是就能见到你们？
***
再醒来时，他觉得周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暖气打地很足，但这儿不是医院，没有讨厌的白白瓦砖和浓重的消毒水味。
绵软温暖的小床，足够厚实的被褥，床上甚至还放了毛绒的小熊，活像从前孤儿院里的女孩新年许下的愿。
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修女是那么说的，他曾读到一本童话书也是那么说的。
他想他大概还算个足够乖的孩子。
想到这里他兴奋了起来，连周身的疼痛也忽略了，试着翻身下床时，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当那个男孩子进来时他甚至没注意他正坐在轮椅上——
只觉得那孩子好看极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亚洲人的面孔并不比白种人立体，但是此刻晨光跃动在他的脸上，柔和灵动而富有生机。
而那双眼睛呢，也许是因为光线折射的缘故，黑瞋瞋地似乎镶进了美丽的星砂。
啊，对了，就像个天使一样。
男孩说了什么他不懂的话，他愣愣地看他，只挤出一句：“你是来接我的吗？”
“……？”男孩皱了皱眉，好歹换了他能听懂的语言，“你是哪个国家的？”
实际上，他连英语也不大在行，好在日常的沟通勉强可以应付。
“韩国。”他老实地回答，这会儿他还以为天堂的入口是要像查户口一样地报国籍呢。
“但是你听不懂韩语。”
“我……是孤儿。”
男孩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这个唇红齿白的孩子听懂了没有，就听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他听得明白，忙不迭答道：“Harry，Harry Borrison.”
“喔……”男孩还待再说什么，他听到门外踢踏的步声，是之前与男孩吵架的女人。
女人气势汹汹，他只能捕捉到里面的几个词汇，“……又是一个…麻烦…你不能……会害了我们……”
男孩冷了脸，也是一副不肯退让的样子，他这才发现男孩的不良于行，他的一条腿似乎不好用，从轮椅上蹒跚站起来，身躯瘦弱，那倔脾气却一点不输给女人。
女人终于发怒，喊着的应该是男孩的名字。他不懂那几个字的意思，却默默地在心里念了几遍。
姜…亨俊，姜亨俊。
他不知道这是一个缠绕他一生的魔咒，让他欣然地饮下鸩酒，并且甘之如饴。
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男孩对女人充满敌意，似乎以她的暴跳如雷为乐。
他甚至觉得男孩嘴角微小的弧度是在笑的，这让男孩握住他的手的一刻他有一点想要缩回的冲动。
他承认他是有点怕，但当那双小手真的握住他，掌心温湿的热度赶走了胆怯。
“他是我的朋友！”男孩瞪着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几时多了个朋友。
这时他已然肯定，这个男孩绝对不是天使，没有天使会和成人那么没大没小的吵架，天使都是谦逊而善良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很庆幸自己浅薄的语言水平能听懂那句话，朋友是什么，他没有体会过，只是当男孩用母语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蓦然很感动。
无关男孩的目的和动机，他只是想回握住那双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