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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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Harry记了好多好多年，他想这世上不会有比这更令人感动的话了。纵然他们相处的模式并不太像朋友。
对姜亨俊的绝对服从，大约一开始就注定了。
那天男孩笑着对他说一句：“回家吧。”
他就愣是半句话没说，盯着自己的脚尖回了家。
他的脚上是一双崭新干净的运动鞋，尺码稍微小了点，所以走起来有时牵动伤口，会疼。
可他的心里盈满温暖。
走出姜亨俊的家的时候瞥到客厅里的沙发上蜷缩的女孩，仍是那样木木呆呆的。
看见人影晃过就像没看见一样，眸子里黑漆漆地怕人，就像个黑洞。
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毫无温情可言，相较于一般，更多了一份宛若古堡的神秘。
他觉得有点可怕，这家人家里的气氛古怪地令人发指。
可还是不愿太快地离开这栋暖气打的十足的房子。
于是踟蹰了一会儿，将那个名字和门牌号又仔细地记了一遍。
那时他想，回家被养母发现，也许有生之年就不能见第二次了，所以记得格外认真。
预料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养父回来了。
女人不再年轻的脸上堆满脂粉，却无法掩盖明显的皱纹，她笑得谄媚也卑微。
见到他回来，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连他去了哪里也放弃追究。
男人还是那样，眉梢眼角都是轻佻，他知道女人离不开他，所以有恃无恐。
“Harry去哪儿了？”
他走到养父的身旁，乖巧地叫父亲。
“上学回来呢，你知道的，孩子课业忙。”女人的谎言拙劣到他都懒得戳破。
“这是怎么了？”养父粗粝的大手抚过他颧骨处的创口贴。
“Harry你怎么又那么顽皮，”养母接话道，“都告诉你不准打架了。”
养父没有对养母的话做出什么评论，只是别有深意地抚着他头顶的发旋。
“Harry，好孩子，好久没见了。”
鼻腔酸涩地欲哭，他还是忍住了，他曾经那么希望父亲能回来，哪怕是看他一样，看看这个不成形的家。一直等待，直到在数不清的打骂中失去希望。
等着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来，就是抛弃了吧。
开始恨她，也恨他，甚至恨那个虚伪的修女院长，没有神，没有人能救他……
除了那个男孩，他……
“爸爸，”他开口。
“嗯？”
“我想学韩语。”
“哦？为什么呢？”
“因为……”他低头想了想，抬头眼里具是坚决，“我想说给朋友听。”
他看见女人在一旁无声失笑，可他要告诉他们，他是有朋友的，真的有。
“好的，”父亲没有追问，唇角泛起笑意，“那么爸爸来教你吧。”
那样的话，他想，他就能弄懂那个人的名字了。
***
养父回来之后日子就好过了许多，养母，至少是暂时地，收敛起她的神经质。
他被允许在白天外出——那本该是他‘上学’的时间——他与养母心照不宣。
他不想上学，养母也不想被养父发现。
不知道养父这次会在这里停驻多久，他就像永远漂泊的红舸，家，就是一个短暂的港口。
养父对他不坏，在不长的相处时间里甚至可说慈爱纵容。他不知道养父心中知道了多少，养母的疯狂或他的隐忍不发。
养父总是聪明的，他什么也不说。
养父一定不止有他一个孩子，他是清楚的，却也迷惑，他们当时为什么要领养他。
这个疑问不久之后便得到解答。这是后话。
在这段表面平静得水波不兴的日子里，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着自由的机会。
白天他总是跑不远，背着空空的书包悄悄挪步到那个熟悉的花园前，矮着身子从篱笆的缝隙里看向里面。
这算不算种偷窥呢？
他问自己，可不论这种行为的意义，他没由来觉得那个像天使一样却无法行走的孩子，和他们的家庭那样神秘纳罕。
孩子总是想要一探究竟的是不是？
自认为韩语已经有很大进步了，虽然养父显然不会有时间亲自教他，只塞给他几本儿童读物。
他到底没分清，那男孩的名字是什么什么俊。
他们都叫他阿俊，那女孩有时开口叫他小不点，他就忿忿地骂一句笨蛋。
他对女孩很好，大多数时候努力地想逗那个寡言而呆滞的孩子说话，但有时也很凶，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记得男孩总对女孩说的一句话：
我们都被抛弃了，你死心吧。
女孩缄口不语，她就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无论什么砸下去都石沉大海。
她总是在占卜：下雨，不下雨，下雨，不下雨……会来，不会来，会来，不会来……
那时候小小的孩子心里，女孩简直是个神奇的魔术师，兴许还是巫女之类哩，不然的话，为什么用层层的纱布裹住脸呢？
心怀着憧憬与忐忑，他总是旁观者，有时心里涌起向往，又努力压制住。
他一遍遍地将不再崭新的运动鞋擦得白白亮亮，不穿觉得难受，穿着又觉得心疼。
于是他为自己找了干巴巴的借口，只在去‘偷窥’那男孩时小心地穿上。
朋友呀，十二岁的Harry Borrison在木制的篱笆上用沾了朝露的手指轻轻地画新学会的韩文，只要看着，就足够开心了。
这天，他听见院子里传来规律的啪啪声音，像往常一样将身子偎靠在篱笆旁。
“呀…”忽地感到肩膀上一疼，是一个皮球。
篱笆的缺口从里面打开了，他看到的首先是一根笔直的拐杖。
“哎呀，找到了。”
那刻被发现的心虚感撺掇着他想要转身逃跑。
男孩吃力地蹲下身，捡起那颗球，他看清男孩白净的额头是薄薄的汗。
男孩向他伸出手，他诧异地，不知该不该接。
最终还是握住了，将男孩一把搀起来。
男孩向他露出八颗白牙齿，笑容标准又掺点刻意的狡黠，让他感觉些许不真实，“找到了，Harry Borrison.”
不知那是出于怕生还是羞怯，总之他红了脸，支吾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是Harry吧，但愿我没记错？”
“是、是的，没错！”
“噢，你好。”男孩礼貌而友好，他觉得那显然就是个家教良好的小王子，那么他抛出的绣金球，怎么就那么恰好滚到他的脚边了呢？
这么一想手心也变得灼热起来。
“沟通困难呢…”他听见男孩轻轻地咕哝一句。
“我、我会韩语的！”他不知道自己这话讲的标不标准，至少养父还象征性地夸过他两句。
男孩诧异地看着他，于是这可怜的孩子不由又语塞起来：“我，其实，其实我是来还…还鞋子的……”
话音越来越小，是呀，多蹩脚的借口，哪有人穿着要归还的东西来还的呢……
他一下非常沮丧，只觉得一切都被弄糟了。
男孩好像注意到了，看了眼他脚上的运动鞋，大概是觉得好笑，耸了耸肩并不在意，“好吧，我叫姜亨俊，你一起来玩么？”
他接住了那颗弹到怀里的皮球，有些怔愣：“姜…河俊？”
男孩撇了撇嘴，拉过他的手在手心写下几个字：“你记住了哦。”
“嗯！姜…恩俊！”盲目地答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连刚才男孩在他手心写下的笔画也忘了。
男孩比他矮小半个头，一低头视线正好相接，那双眼睛近在咫尺。
黑白分明的，不大却很亮。
近近地看，更显得澄澈漂亮了。
“算了，”姜亨俊放弃与他做多余的纠正，“你是住在我们隔两排的房子里吧，要一起来玩么？”
一起？
只觉得脸上发热地很，一时没了主意，又瞄了眼手腕上的手表，退意更是显著：“不、不了，我，我得回去了！”
“诶…？”
他跑得健步如飞，姜亨俊自然是追不上的了。
直到回了家，养母诡异地看着他手上沾了泥的皮球他才反应过来。
真是糟糕！他把自己在心里骂了一顿，明明才开始有的，朋友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