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我等你那样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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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妈妈病危的消息时，我几乎全身都颤栗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了初夏？”
“送我回清远……送我回清远……”
齐飞亚并没有再做过多的询问，立即出去打了电话，“飞机一小时后起飞，不等了，我开车送你回去。”从房间里出来我根本已经分辨不出方向了，脑子里回旋的只有乔叔叔电话里痛苦的声音。
“初夏，快回来！你妈……你妈不行了！”
如果不是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乔叔不会用这样的语气给我打这样的电话。我的脑子里乱极了，掏出电话想要拨号，按键的手指却怎么也打不出电话。齐飞亚给我绑好安全带，说不会有事的。
我得镇静下来，我必须镇静下来……可是……眼睛里不争气的凝聚了雾气。
“林山，何筱柔在哪？何筱柔在哪！”
电话那头是难得的急切与不安，“我也在找她。”
“你最好比我先找到她！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一个小时前，Lola和妈妈见了面，随后妈妈心脏病发。这是六年来妈妈第三次发病，而全世界发病三次以上还存活的患者不超过20例。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我只有妈妈了，我只有她了……”齐飞亚的车子飞驰在高速公路上，他扭头看着我，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说罢他扭过头专注的开车，握着我的手却再也没有松开。
赶到医院的第一秒，我签署的是“病危通知书”。医生把妈妈推到手术室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将要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四月，草长莺飞，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花园里的玉兰和丁香开的郁郁葱葱，交映相错在道路两边。从医院的楼层向下望去，草坪旁边有在嬉闹的小孩子和坐着轮椅晒太阳的老人，不远处还有终于开始运转的喷泉，一个冬天都没有开放的喷泉在阳光下尽情喷洒，我甚至能看到水幕间的彩虹。那是早春不常见的美丽的一天，明媚，鲜亮，温暖，静谧。一扫整个冬天的阴霾和寒冷。它的色彩太明亮了，明亮到无法忘记，那种明亮就像是天边的星，以至于成为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记忆。
我从来没想过妈妈进入手术室的那匆匆一眼竟然会成为永别，乔叔叔趴在妈妈身上哭的像个孩子，不让医生和护士把妈妈推走，然后一下子跪到地上，去拜托医生做手术，“你们再试一次好不好，啊？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齐飞亚怎么拽也拽不起来，乔叔拽着医生的褂子，作为医生的他们早就已经看惯了这种生离死别，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挥挥手让护士把病床推走了，“节哀”。
医生只说了两个字就宣告了我妈妈的一生。我的脸上挂着泪，可是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看到妈妈安详面容的那一瞬间，我没有哭。
我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觉得她只是睡着了。
她真的只是睡着了。但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了。
当我看到Lola畏缩地从走廊拐角出现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杀了她，那股恨意是我这辈子都没有的，我从来没有那么迫切的希望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对她说了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能大力地拽着她的衣领。
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笑出来。
“你确定你要知道我对她说了什么？我对她说……”
“住口！Lola你疯了！”我失神地看着Lola身后的林山一把捂住Lola的嘴，Lola激烈的挣扎想要挣脱林山的控制，Lola张嘴一口咬到林山的手心，我看到林山眉头皱了一下，但是依旧没有放开Lola。
“林山你知道对不对？什么……是什么？”
林山没有说话，只是心痛地看着我，他说，我替Lola给你说对不起。
“呵，呵呵。对不起，对不起？你竟然给我说对不起？我拖欠你十年的道歉你不肯接受，现在你给我说这三个字？你不觉得太讽刺了么？哈哈，哈哈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平日里那么孤傲的一个人，我从没听他说过什么对不起，可是现在，他低声下气地告诉我，为了他怀里视若珍宝的“凶手”，他竟然说对不起。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到底是不是人，她是我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不顾任何形象的嚎啕大哭，发丝沾着泪水粘到脸上，这一刻我多想和她同归于尽。
“初夏，不要这样。”齐飞亚从背后环抱住我，可是我又笑又哭得根本停不下来，整个肩头都在耸动。
“啪！”响亮的一声，乔叔叔重重的一巴掌却打在了林山脸上。
林山别过脸，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乔叔叔伸手又要打的时候，林山说：“你打多少巴掌都行，就当是我替她还的。”乔叔举起手又要打Lola，“啪！”第二下，声音比刚才的还响，林山护住Lola，脸上被打的地方清晰地显出指印。
乔叔叔第三次举起手，却又慢慢放了下来，嚎啕大哭下来，嘴里喊着妈妈的名字。我走过去抱住乔叔，“我们带妈妈回家吧，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抱乔叔，原来他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壮，抱着乔叔，我的泪一路蜿蜒直到打湿了他的背。眼前的路有点看不清，因为泪擦掉了会再蓄满，擦掉了又一次蓄满眼眶，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齐飞亚扶着乔叔的另一边，我们一起朝病房走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那么爱她？她有什么好？”Lola倔强的含着泪，仰着头不让泪落下。“在你们身边的一直是我，是我，不是她！为什么那么久了你们还会对她念念不忘！林山你告诉我！”
“为什么你从来不让我喊你林山？为什么你只能是Sam！为什么对我来说你永远都要做那个冷冰冰的Sam！你如果能把对她的一半思念给我我们何至于此！如果我们永远留在英国我们现在早就结婚了！难道你忘了你妈是因为谁去世的？”Lola挣脱林山的控制向我走过来，林山紧紧地抓住Lola，齐飞亚也走到我的身前。“你们都只护着她，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永远都只有她。爸爸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爸爸说如果他死了，骨灰一定要送回中国，一定要亲自放到她的手上。我和他在一起十五年，十五年就算是陌生人都要比我们的关系好，我在你们眼里，终究不如一个万里之外的尚初夏！”Lola眼里的绝望可怕极了，她就那样看着林山，可是林山只是低着头紧紧抱着她。这个时候的Lola看起来情绪太过激烈，和平时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安之若素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而我只能是恨恨地看着她，我知道妈妈的死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Lola就像是珍宝一样被保住在林山怀里。
“可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哈哈，什么都没有了。”
“初夏还有我。”齐飞亚淡淡地开口。
Lola莞尔一笑，歪着头笑着说道：“不，你不明白，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林山强抱着Lola离开医院，Lola妖媚地对林山笑道：“你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么，只怕她以后知道了更痛。”
林山没有再动，Lola满意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流泪，“果然。林山，你爱我么？不，Sam，你爱过我么？”“如果你说你爱我，我就不告诉她。”
齐飞亚挡在我的面前，我侧身看着林山的眼，莫名的一阵心痛。良久，林山也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将Lola抱得更紧。
“林山，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了。”Lola的表情看起来终于像是解脱了。
“你永远不会知道今天以前，我忍受了多久的不公平。”Lola突然向我开口说道：“可是现在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公平，最起码我还有妈妈，可是你。”
“爸爸和妈妈都没有了，永远都没有了。”Lola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林山的双臂颓然地从Lola身上滑落，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你说什么。”面前的身影和我同时一滞，乔叔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你说什么？”
“一个小时前，爸爸在英国去世了。到头来，他们在黄泉路上还是可以在一起，他连死了都要回到他女儿的身边。那我和妈妈，我们这些年到底都算什么。”
我突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阿山，我不信她，你告诉我她是胡说的，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会这样说。她恨我，她恨我比她幸福，所以她骗我的对不对？”
我多希望林山哪怕轻轻的摇一下头，可是他没有。
四月二日，我成为了一个孤儿。
那一天绝对可以算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糟糕透顶的日子，我甚至一度以为我的生命也将终止在那一天了。
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
只是后来当我度过了那一天我才知道并不是每一次的万念俱灰都是世界末日，当时觉得寸步难行的时光其实只要活下来就可以过去。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式，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要安静的活下去就好。因为只要第二天睁开眼，你又可以看见阳光，当你感觉到你是在代替那些离去的人活着的时候，你会庆幸你还能够呼吸，虽然前一秒你也许在痛恨这个世界为什么只留下了自己。
我不想吃任何的东西，也已经几乎两天没有合过眼，我像是个木头人徘徊在灵堂和房间。妈妈这边的亲戚不多，妈妈生病这些年保持联系的更少。也幸好是因为这样，我不用担心守灵的同时去应对接待他们。陆曼陪在我身边，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她很担心我，满脸的忧虑让她看起来比我还憔悴。她说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说曼曼，我说我没事你信么，我真的不饿，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真的，我只是在想事情。我也不想想那么多，可是以前的点点滴滴像录像带倒带一样全部在重过，我停不了。我想可能是大脑的自动反应吧，它知道我永远的失去了他们俩，我以后再也不会有新的和他们相关的记忆了。
现在我只有回忆了，随着时间会慢慢淡去的回忆，一遍遍回想，一遍遍淡忘，真正想要抓住那些随时就可以想起的东西时，它们却走得越来越快，我拼命想要抓住的时候才发现记忆的线头马上就要脱离我的指尖了。很久之前我就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自己成熟到可以接受一切伤痛。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乔叔一直呆在屋子里，从医院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我望着门口，好像妈妈随时都可能从里面出来。
再也不会了。
我知道，再也不会了。
火化的时候乔叔哭着给我说是他不好，是他没有照顾好妈妈，他没用。我说，乔叔，我妈最后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她没遗憾了。
遇见你，她很幸福很幸福了。
齐飞亚来过，他说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很难过，心里很痛，痛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摇摇头，心里说的是，不，你不懂，你不知道我有多痛。
妈妈的葬礼很简单，乔叔以未亡人的身份参加了葬礼。去之前，乔叔用黑布包了挺大的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临行前，我把那件东西放了回去，我知道那是什么。乔叔说，阿梅那么喜欢，一定愿意天天看见。然后还是把它拿回来搬到了车上。
乔叔做的，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他把情敌的信物仔仔细细的包好然后摆在爱了一辈子的女人的墓前。
他摸着妈妈的照片，细细地擦，不让她沾染一丝尘灰，擦着擦着就哽咽了。“阿梅，别怕，你等我。”
陆曼和我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那一刻我是真的真的很羡慕妈妈，不管她生前还是身后，永远有一个男人告诉她，别怕，有我。
“初夏。”陆曼轻轻摇了摇我，我从走神中回过神来。夕阳只剩一个尾巴了，屋子里漆黑一片，连灯都没有开。她指了指外面。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一直在在等他。那个照片上风吹过衣衫一角有点落寞的男子，我等了他一天有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个多月前，他说我们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到我，我说我真的就是想和你好好说一句再见，他说不用了，因为以后都不用再见了。
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来替你的未婚妻吊唁么，灵堂在前面。道歉的话就请回吧，因为道歉也没有什么用，我不会原谅她。”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中没有动，没有走过来也没有退出去。
“老师的骨灰还在英国，他说他希望你能接他回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是他的女儿。”
“回国前他告诉我的，他说找到你之后让我告诉你，他希望能亲眼看到你幸福。”
“唔。”我紧紧地捂住嘴，泪水顺着脸颊流过指缝，我一直让自己怨他，恨他，恨他丢下年幼的我和那么那么温柔的妈妈，他让我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可是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控制不住情绪，“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恨他一辈子……”
“老师九泉之下知道你早就原谅了他一定会很开心。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说罢，他转身离去。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可是我知道这回他不会推开我。“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的眼泪滴在他的背上：“阿山，对不起……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以前不管怎样你都不肯接受，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要接受这句对不起鼓起需要多少……勇气。”
“阿山，我知道有多痛了。我知道那有多痛了……”我已经泣不成声，隐忍了那么久的伪装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以前他说，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痛。
“现在我知道了……”理解这种痛的代价太巨大了，差不多已经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别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林山转过身，手掌捧起我的脸，大拇指轻轻给我擦拭着眼泪，谁知道他一擦我的眼泪反而更多了。“阿山，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如果我一直恨着你的话这是报应。我应该恨你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更恨我自己无法恨你，折磨你我的心会痛十倍，看见你的眼泪我的心会痛百倍。我告诉自己不能原谅你，可是我早已不恨你。”我怔怔地看着林山，抽噎着，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刚他都讲了什么话。林山说他不恨我了，“你说真的，不只是为了安慰我对么。”这么多天来妈妈和爸爸一起去世的打击……我连想都不愿多想一次。他说他早就原谅了我，哪怕是谎话，我都甘之如饴。
“可是我不能离开Lola，我答应过老师会照顾她。”“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是一个大人，她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山，那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我不恨你，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我们中间隔着十年的杳无音讯，Lola，还有齐飞亚。”我倔强的沉默着。“我宁愿你一直以为我是恨你的，只要我再狠心一点，你就能忘记我了。”
“可是你没有忘了我，我也没有忘了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我的声音又泛起哭腔：“如果能忘了你，这十年我有三千多个机会去忘掉，每一天睁开眼，我都可以告诉自己我要忘了你，我得忘了你才行。你又怎么知道我就能这样忘了你？”
“申请签证需要一段时间，两个星期之内，我们一起回英国接老师。”林山低下头，放在我肩上的手有一点颤。
但是我却由心感到绝望。“我们一起去英国接爸爸回来，然后，你会和她永远的留在英国，我们今生不会再见，老死不相往来。”
他没有否认，只是指尖微微泛白。“为什么不能是我，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九岁我就认识你了，我喜欢你十几年，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可是我没有那么难过，因为我知道你还在，只要你原谅了我就不可能不要我……为什么……”他眼里泛过的伤痛与心疼让我都觉得那不是他了。
“阿山，我不是王宝钏，我不可能为了你苦守寒窑十八年，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坚持就一定能等来柳暗花明，我也是有血有肉的，我不怕等，可我真的害怕一场空。我不可能每一次都站在你转身的地方等你，也许下一次转身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即使这样，你都不会选我么？”
回答我的，只有隐隐的抽泣。
他走后，陆曼赶紧进屋看我，开灯后发现我呆呆抱膝坐在地上，说地上凉，赶紧起来。我伸出手，陆曼来拉我。可是我并没有使力气，我就坐在地板上拉着曼曼，转眼间已经是满泪纵横。
“曼曼，你知道林山告诉我什么么？他说，他原谅了我。可是，他又说，他不能和我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么？”陆曼拉着我的手，蹲下来，摇了摇头。
林山走的时候告诉我，你没有了我，你还有陆曼，有齐飞亚。可是筱柔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可是他到底明不明白，我有的再多，都不是他啊！”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回响着的，只剩下我铺天盖地的痛哭。
我拥有的再多，那都不是你。这就是年轻时肆无忌惮便可以说出来的情话，只是林山装作听不见，装作不知道，装作看不到我的伤。因为他的心里已经做了选择，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麻痹自己，自动拒收一切可能扰乱他决定的因素，我明明知道林山可以做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残忍，但我依然愿意奋不顾身飞蛾扑火。一个人的心得有多狠才能彻底麻痹掉自己的想法呢，可能，他得先把自己的心挖掉。我等了他那样久，我爱他是那么的伤，我不信林山心里没有我，可是，他的心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而我明知道一切，也只能看着他和别人岁月静好了。
我真是傻，傻了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输给别人，我输给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我等你那样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