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遥想当年初遇 ...

  •   我哥沈暮夜被兵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昏厥。
      一身白衫被汗水和血水湿透,头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了,长长的墨一样的黑发披散在肩上。
      我赶紧帮着萧浅把我哥扶到床上。
      他的全身上下除了脸其他地方都是皮开肉绽的伤口,我拿着布巾蘸了水想替他擦拭却无从下手。
      “他们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我捂住嘴,不让哽咽出口。
      萧浅替我哥脱了血衣:“帅上领的是四十重棍,光是棍子都比旁人粗上两圈。”
      我恨恨地捶他:“你知道你怎么不拦着啊?”
      萧浅气乐了:“嘿,要不是你整天跟那帮个烂赌的兔崽子混一块儿,帅上能为了替你免刑自己挨打吗?”
      我垂下头,紧紧攥住手里的布巾。
      萧浅见我如此,摸摸我的头,叹气道:“不过,以你顽劣混账的程度,我和帅上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我把头垂的更低。
      萧浅拍拍我的肩:“没事儿,我跟沈帅并肩作战这么多年,这点小伤于他来说不过家常便饭,将养个几日就好了。”
      我面前的地上已经有了一滴一滴的水渍。
      萧浅探过头来惊讶地咦了一声。
      我气急败坏地大叫:“军医呢,军医怎么还没来?”

      掌灯时分,我哥身上绑着绷带,披了长衣靠在塌上看兵书。
      我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伺候。
      我哥自醒过来就没看我一眼,我趴在床边好半晌,他都视我如无物。
      我巴拉巴拉他的袖角:“哥,你跟我说句话呗。”
      他把袖子拉回去,继续看书。
      我想了想,去桌上倒了杯水端过来:“哥,喝口水呗。”
      他就着我的手把水喝了,然后目光一转,又盯在书上。
      我端着空了的杯子:“哥,还要不?”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赶紧又倒了杯水凑到他嘴边。
      他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喝了下去,然后继续看书。
      我终于炸毛,跳将起来。
      我哥把书一扔,回头看我。
      我腿上一软,跪在地上:“哥,我错了,以后我再不赌了!”
      他挑眉看我,不置可否。
      我立即竖起三根手指:“我要是再赌,就让我五雷轰顶……”
      “闭嘴!”他一扬手捂住我即将出口的话。
      “这种话也能乱说?我信你就是。”
      我傻兮兮地仰脸冲他笑:“就知道我哥最疼我了!”
      他无奈地摸摸我的脑袋:“怎么办呢?你知道我始终拿你没辙。从父帅第一次带你来见我的时候就是如此。”
      我爬起来往床上一扑,扒在被子上:“哥,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那时候我太小都不记得了。”
      他捏捏我的脸,笑道:“还不跟现在差不多,一副小猴儿样。”
      “你才小猴儿你才小猴儿!”
      他摁住我乱蹭的脑袋,在上面摸了又摸道:“那时候你才三岁多,头上梳着两个羊角小髻,明明又廋又小却嚣张地要命,看见我随便一指道:‘你,陪我玩儿。’我一开始不想理你,转身就走,谁知你着了急想追我,一追自己先摔了个狗啃泥,把膝盖摔破了。我回头看你,你就可怜兮兮地冲我叫:‘哥哥,我疼。’”
      “然后呢?”我歪着脑袋支起下巴。
      “然后?然后我就背着你去上药。你疼的眼泪直掉,我就给你讲故事,可能父帅以前没给你说过故事,你听着特别新鲜,就顾不上疼了,还趴在我怀里哈哈大笑。父帅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于是……”
      “于是,你就真成了我哥。”我笑嘻嘻地接道。
      他再捏一下我的脸蛋:“没错,然后我就因为一时心软从此沦为照顾小魔头的姆娘了。”
      “哈哈、哈哈……”我笑得在被子上直滚。
      他又好笑又好气地在我屁股上重重一拍:“还笑,你说说这么多年你给我闯了多少祸?”
      我滚回来,捂着屁股很严肃地看着他:“哥,你上次和我说姑娘家长大了,不能随便叫人打屁股的。”
      他的手当即僵在半空中,脸上颜色变了几变。
      我见他当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当真啦?你我谁跟谁啊,那是钻一个被窝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后来连洗澡都是扎堆一起的,就这样你还见外什么啊?”
      他越听面色越黑,最后一抖被子把我撵下去:“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你别总挂在嘴上,一个大姑娘家羞也不羞?”
      我昂着头扒住床边:“不羞,不羞,我就和我哥亲!”
      他摇了摇头侧过脸去:“难不成还有哪个姑娘家一辈子不嫁就和自己哥哥亲近的啊?”
      我怔愣一下,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颈和耳垂。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的耳垂有些红。
      我道:“反正你也说我这个样子肯定没人要,那我就一直赖在你身边,我们永远像小时候一样相亲相爱。”
      他唰地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我。
      “你说真的?”他问。
      “当然了!”我撒着欢儿扑进他怀里:“这世界上我只有你这个哥哥了,你永远是我最亲的人!”
      他被我扑地闷哼了一声,似乎是被压到了伤口,我赶紧松开想坐起来,却被他一把压住。
      他紧紧抱住我好半天,方才开口道:“蓠儿,你要记住这辈子我都会是你最亲的人,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第二天早晨,我打着哈气从被窝里爬起来。
      我舒展舒展手臂,刚准备掀开被子,旁边有人压住我的手道:“怎么这么早?”
      我回头看去,我哥还裹着绷带侧躺在被子里。
      “咦?哥,你今天不用操练啊?”
      此话一出,我自己也想想不对,拍了脑袋道:“对了,你昨天挨了四十军棍,今天赖床倒也应该。”
      我哥面色转黑:“今日我让李将军带着大家去操练了。”
      “哦。”我恍然大悟,翻了个身又准备起床。
      我哥拉住我的衣袖:“蓠儿,你今日莫不是有什么事?”
      “怎么会?我哪里会有事?”我笑着打哈哈。
      “那你为何今日起的这般早?平日里不到日上三竿你是绝不会起床的。”
      “呃……我今日……”
      我正在苦恼编个什么理由,我哥把我拽回薄被:“蓠儿,再陪我睡一会儿,我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睡到日头高照了。”
      好吧,元帅想赖床,我焉有推辞之理。
      于是只得乖乖躺下,看着我哥长长的剑眉和微微眯起的深邃眼眸。
      “哥。”
      “嗯?”
      “我睡不着。”
      “陪我躺会儿。”
      我无聊地揪了他一缕头发来玩,扯了扯,居然不毛,再拎一撮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我的头发不扯都很毛躁呢?
      我哥看着我的动作表情不由发笑,靠这么近,我才发现原来我哥笑起来也这么好看,一点不比红楼的楚嫣差。
      正意淫着,我哥戳戳我的额头:“想什么呢?”
      我眼珠子转了一圈,道:“哥,你给我说个故事呗。”
      我哥默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道:“你说什么?”
      “给我说故事,我要听故事,就要听故事嘛!”我手脚并用地撒泼闹腾。
      我哥被我闹得不行,按了按额头道:“好吧。不过只能说一个。”
      “好!”我爽快地同意。
      于是,我哥艰难地开始了他的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两个小和尚……”
      “不是三个和尚嘛?”
      “别插嘴,我说两个就两个!”
      “……”
      “这两个小和尚原本有个师傅,后来师傅死了,年纪大一点的小和尚就担负起照顾师弟的职责,他每天挑水劈柴,辛勤劳作,把最好的都留给师弟,在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

      不出我所料,半柱香之后,我哥彻底睡熟了。
      其实我哥在父帅去世后,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说故事哄我睡觉,但是每每故事说到一半,他就已经先我一步睡着了。
      虽然现在我长大了,他也很多年没给我说过故事,但是很显然他一说故事就会睡着的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我蹑手蹑脚爬起来替他掩好被角,再蹑手蹑脚穿戴整齐,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掀了帘子走出去。

      我又使用暴力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军服,留下一个光着身体瑟瑟发抖的小兵。然后哼着小曲儿溜达着出了军营,来到白鹭镇的集市上。

      今日可是我和上次遇见的绝世美男相约的日子。

      我思索着是不是该花点银子换身衣服捯饬捯饬啥的。
      又一想上次我也是穿着破烂,美男照样和我击掌盟誓还定下五日之约,由此可见对方应该是不看重衣着外表之人。再加上我还欠了大毛90贯斗鸡钱,现下身上的钱连逛个红楼喝口小茶都不够,还买什么衣物啊。
      于是我就穿着镶着大小补丁,看不清颜色的士兵服站在白鹭镇的牌坊下面。
      这牌坊是进入白鹭镇的必经之地,任何人要进白鹭镇,都得打这里过。
      我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直到西边红霞满天,很多孩子都被叫着回家吃饭了,我还孤零零地站在牌坊底下。
      在牌坊旁边摆摊的老奶奶收摊时经过我身边,用浑浊的双眼看了看我,道:“小伙子,你都跟这儿站一天了,你等的人还没来?”
      我目光呆滞的摇摇头。
      我奶奶叹口气:“唉,小伙子快回家去吧。这世间失信的人何其多啊,老婆子我也是一等就白了头啊……”
      老奶奶叹着气推着独轮小车颤巍巍地走了。
      我不信地抱住头,慢慢蹲下身。
      美人明明和我击掌,明明说五日之后再来相见,怎么会失信于我?

      天边红霞散去,有黑云漂浮过来,不过一会儿,便起了风雨。
      这雨声势浩大,夹着雷电,轰隆隆,倒下来一般,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集市上早空无一人。我全身湿淋淋地蹲在牌坊下。
      我看见头发上的雨水成股流下,淌到地上,和其他的雨水混在一起。

      我还记得母亲曾说要给我做桂花糖糕。可是桂花还没开,她就离开我了。
      我也记得父帅说等他凯旋要带我去江南泛舟,去戏楼听曲儿。可是我再也没等到他的归来。
      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别人失信,如果做不到,为什么当初还要说出来,生生让人想着念着?
      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有脚步的声音从远及近,因着在雨地里,所以更加分明。
      我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只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撑着一把伞,飘飘摇摇走在雨里。
      那人走到近处把伞罩在我的头顶,低声问:“你在哭吗”
      “没,我才没有哭。”
      我跳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招牌式的傻笑。
      那人被我的样子逗笑:“好,你没哭,是老天哭了。”
      我怔愣一下。似乎有人曾经说过相同的话。
      那人把我拉近,伞下的他容貌完美的不似凡间之人,他弯了弯眼睛,笑道:“路上有些事耽搁,所以就迟了。你怪我吗?”
      “怎……怎么可能?”我痴痴地看着他淡粉色的嘴唇开开合合。
      他又是一笑:“那我为了将功补过,请你去酒楼用饭,顺便换身干净衣裳,你不会反对吧?”
      “当……当然不会。”

      于是美人勾了勾手指,我就留着哈喇子的小狗一样跟在后面去了酒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