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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军令如山 ...

  •   俗话说世事难料,还真说对了。
      我哥这么一个打小没害过病,冬湖里游水,烈阳下扎马的铁人居然就真病了,还一病就是三天。
      我不知道他料理下半身生活是不是也得出帐,反正我每次欲闯中军帐的时候,总被两个小山一样健壮的大老爷们儿拦在外面。
      “帅上说了,任何人不得进帐!”两人异口同声。
      我气愤地指着刚刚被掀起落下的帐帘:“那我刚才怎么看见萧浅跟黄鼠狼似的,一蹿一蹿的就进去了,你们也不带拦的?”
      一个大老爷们儿问另一个:“你看见了吗?”
      另一个答:“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两人继续直挺挺地小山一样地堵在门口。
      我气的狠狠啐了两口在地上,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为了平复我气愤地心理,我去了西北大营人气最高的帐子。
      我过了三个放哨的,掀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帐帘,浓烈刺鼻的烟酒汗臭味扑面而来。
      当中一桌头上插根筷子的人正喊三六五,见我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嘻嘻哈哈地继续开盅。
      靠我最近那桌牌九不离手的士兵看见我,纷纷转过头来以各种方言亲热地和我打招呼,我微笑着一一摆手示意。
      当中那桌头插筷子的人开完一局便撒了手,把色盅交给别人,自己挤到我面前,勾住我肩膀道:“我的姑奶奶,今天想玩点儿什么?”
      我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叫我爷!”
      “好好,我的爷,今儿还玩斗鸡么,那上好的红冠白羽鸡还给您留着呢,上次二娃想碰我都没让。”
      我心里一痒,搓了搓手道:“去,把爷的鸡牵出来叫爷瞅瞅。”
      插筷子的郑海应了一声立马蹿出去给我牵鸡。
      趁他牵鸡的空档,我搓着手踱着步子在帐子里四处转悠。
      现在当中那桌坐庄的是黑狗子,丫可够黑的,那一手色子摇的,连开了三把通杀。
      丫见我瞧的目不转睛,还露出一口黄牙对我笑,嘴里道:“蓠爷,来一把?啊?”
      我不理他,继续一摇三晃地走向下一张桌子,那桌人正跟那儿掰腕子赌钱呢,掰腕子的和旁边围观的都兴奋地满脸通红。
      我最后走向占据半边帐子的斗鸡场,两只红花鸡正站在炕上斗得你死我活,羽毛都飘了一地。
      旁边一圈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在那儿又喊又叫,恨不能跳下场去把对方的鸡掐死。
      没多久,郑海牵了我的鸡过来,我冲上去抱住我的宝贝鸡一阵腻歪,然后撸了袖子把它抱起来放进场子道:“白旋风,上,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白旋风本是一只小公鸡,听了我的话立即挺起鸡胸,做大鹏展翅状。
      郑海利落地把场上正斗着的两只鸡撵开,站在中间道:“你们先缓缓,让蓠爷来上一局。”又看向一边蹲看上嚼花生的粗壮士兵:“大毛,你上次不是三连胜嘛,来,和蓠爷的鸡斗斗!”
      大毛从身后拎出他家那只正在搭讪别的公鸡的黑羽红冠鸡,笑着应道:“行嘞!不过我家的鸡金贵,三十贯一场!”
      “去你娘的金贵!”我抓起花生砸他:“鹿死谁手还不定呢!”
      大毛笑哈哈地把他家黑羽放进斗场,我家白旋风神气活现地对着还没进入状态的黑羽咕咕哒叫了一声以示轻蔑。
      我搓着手对身边的郑海道:“看看,我们家白旋风赢定了!”
      郑海笑着迎合说就是就是。
      然后,我们正准备抓一把花生来嚼,我们家白旋风就被黑羽鸡啄的蹿出了斗场。
      我抱着头叫:“这不可能!”
      郑海拍拍我的肩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我又叫。“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于是,第二局,我们家白旋风被啄破了冠子,疼得在场子里上窜下跳,最后直接往我怀里一跳了事。
      我呆立在那里。抱着我的红冠白羽鸡。
      大毛贼笑着凑过来:“还来吗?”
      我不语。
      那家伙很贱地瞅了瞅我家白旋风的尾巴:“蓠爷,你家鸡仔莫不是插的尾巴,其实是个母的吧?”
      旁边人一阵哄堂大笑,我愤怒地直接把白旋风扔进场子:“来,再来,啄不死你个王八羔子!”
      黑羽鸡本来正在里面耀武扬威地踱步,看见白旋风又被扔进来,立即扑着翅膀飞奔过来。
      我家白旋风吓得瑟瑟发抖,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我双手握拳给它打气。
      眼见黑羽鸡扑上来,白旋风慢慢转过头去,扇了两下翅膀,咕咕叫了一声,然后突然身体僵直朝地上一躺。
      我傻了眼。
      黑羽鸡悻悻地绕着装死的白旋风踱来踱去。
      斗场记录的人道:“大毛家的黑羽鸡三连胜!”
      郑海用手肘撞撞我的胳膊:“蓠爷,这下你可欠了大毛九十贯了,你今天带这么多钱了吗?”
      我斜他一眼:“我会没钱?”
      大毛凑过来,跟郑海一起怀疑地看着我,点头。
      “你们……”
      好吧,我还真就没钱了。西北大营里谁都知道我哥每个月给我一两银子零用,其中很大一部分被我拿去买糖糕蜜饯等零嘴,剩下来的都被我送到红楼献给楚嫣了,所以真正能剩下来的还真不多。
      我看了看那两人不信任的目光。
      “少不了你的,我没钱,难道我哥还没有吗?”
      郑海闻言急道:“可不能说是斗鸡输的,否则咱们都得挨军棍!”
      我嗤了一声,一边往帐外走一边道:“你当我傻的啊,等着,半柱香时间就给你把钱弄来。”
      我愤愤地大步走到门口,正欲掀帘,已经有人快我一步将帘帐掀开。
      我眯着眼睛打量那人带点褐色的瞳孔,吓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帐子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很多人吓得直接从凳子上滚下来,哆哆嗦嗦跪在地上。
      西北大营最严厉的云麾将军李成炎带着副将军萧浅掀了帘子站在门口。
      李成炎瞄了我一眼,我赶紧挪着身子缩到墙角。话说这家伙的心可是铁石做成的,比我哥还狠上百倍啊。
      李成炎又扫视了帐子一圈。
      正是中午日头最大的时候,萧浅狗腿地拿手做扇给他扇风:“将军,你看,这些个龟孙子也就是没事儿闲的蛋疼玩点牌九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
      李成炎斜了他一眼,萧浅立时噤声。
      “这个帐子里的全部给我出去扒了裤子,每人各领四十军棍,外加禁水禁食三天。凡有官职的自降三级,军棍八十,禁食六日!”
      帐子里顿时嚎哭一片。
      郑海是个中郎将,算是这帐子里最大的官了,此时听闻如此噩耗,直接瘫坐在地上。
      李成炎指挥一众兵士将帐子里跪着瘫着的架出去,在校场上摆好刑凳,就开始噼噼啪啪地打起来。
      大毛被拖出去的时候手脚并用扒拉到我面前,哭叫道:“蓠爷,我是个百长,这八十军棍禁食六日我还有命吗?你救救我,救救我,那九十贯钱我不要你还了!”
      我嘴角动了动。
      郑海本来瘫着,此时也看见希望似的爬过来:“蓠爷,救救我们,你去求主帅,主帅虽严厉但是从来赏罚有度,这李将军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我心里可怜他,转头看向萧浅,萧浅与我对视一眼,摇摇头,把脸侧向角落。
      李成炎手指抬了抬,立刻有人拥上来把郑海和大毛往外拖。
      他二人挣着手脚哭爹喊娘,嘴里嚷道:“老子是来杀敌保家卫国的,老子可以死在战场上,不能死在军营里!”
      李成炎怒道:“扔出去!刑罚加倍!”
      我霍地站起来:“慢着!”
      李成炎转过头来扫我一眼:“你有何话说?”
      我每每看见他褐色的眸子都会打个寒颤,此时也不例外。我舔了舔嘴唇,小声道:“那个,李大哥,你看这刑罚是不是重了点?”
      李成炎眯起眼睛:“身为前主帅之女,你觉得在军营里厮混烂赌不该重罚?别忘了,你的父帅曾经为了正军纲军纪,斩杀过上百士兵!”
      “那是他们鱼肉乡里,抢劫村民财物,侮辱良家妇女!”
      “那么你认为今天这些赌徒酒鬼就不会成为明日穷凶极恶烧杀抢掠的歹徒吗?”
      “这……”
      萧浅见气愤凝重,忙过来打哈哈道:“没那么严重,他们也就是欠教训,其实本质还是好的,将军你看,是不是饶了他们这一回?”
      “闭嘴!再多言你也出去领罚!”李成炎喝道。
      萧浅讪讪地摸摸鼻子,站到一边去。
      我见情势难有转寰,眼睁睁看着平素玩在一起的伙伴一个个被拖出去,一时脑子抽风,便道:
      “今日我也在这帐里,刚才还斗了三场鸡,将军觉得是否也该对我施以刑罚?”
      李成炎哼笑一声:“正有此意。平日里帅上护着你,把你惯得目无兄长,无法无天,今日我容你不得!来人,给我一并拖出去!”
      “哎!等等!”萧浅急忙拦住欲架我的士兵。“小蓠虽在军营却没有军籍,按理是不能处置的!”
      李成炎瞪着萧浅,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我一脚踹开一个架住我胳膊的士兵,口里道:“滚!我看哪个敢打我!”

      “别人不敢打你,你看我成不成?”

      我哥披着一件白色长衫掀了帘子走进来。
      “哥!”我大叫一声扑将过去,蹭到他怀里,委屈道:“哥,李将军欺负我!”
      我哥推开我,摁住我的肩膀道:“还敢胡说!上次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啊?”
      我眨眨湿润的眼睛,咬住嘴唇。
      我哥不吃这套,继续道:“上次你指天指地说再也不赌博斗鸡,否则就罚你下辈子投个猪胎!你现在是想做猪不成?”
      我低头小声咕哝:“做猪就做猪嘛,吃吃睡睡多好,说不定还混个天蓬元帅啥的。”
      “你说什么?”我哥抬高音量。
      “没,我什么也没说。” 我赶紧并腿缩肩做乖顺样。
      我哥盯着我的头顶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为了让你得个教训,以后不再厮混胡闹,待会儿你就忍着点吧。”
      我歪着头想了想,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哥不再看我,转身对李成炎道:“成炎,你看着办吧。”
      李成炎双手告起:“是。”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用我仅存的智慧思考他们在打什么暗语,就见两个士兵走过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我大惊,看向我哥背对着我的身影。
      “哥,你要打我?”

      校场上,我被摁在一条黑色的刑凳上。
      旁边一条条的刑凳上都躺满了人,军棍噼里啪啦落在他们身上直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一个个闷哼的闷哼,嚎哭的嚎哭。
      李成炎站在我的身侧,对拿着军棍的士兵道:“二十棍,三等重度。”
      我哥站在我的正前方,两道剑眉紧紧皱着,平日里严肃深邃的眸子此时像是浸了水一般清亮。
      第一棍落下。我紧紧咬住牙关。
      第二棍,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第三棍,我疼的受不了,叫了一声“哥!”
      立刻有人冲过来抱住我的身体。
      我疼得紧紧闭着双眼。只听身边有人道:“帅上,军令如山,令出不可废!”
      “我知道,”我哥紧紧抱着我,用大半个身体遮住我道:“我没有叫停,继续打吧。”
      “可是帅上……”
      “我说继续!”
      执行军法的士兵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落下第四棍。
      我哥撑着凳子将身体架空,军棍的冲力都不曾落到我身上,我偷偷地拿手抹去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眼泪。
      好容易二十棍打完。我哥支着身体把我扶起来,交给萧浅,自己却又躺下去。
      对着行刑的士兵道:“沈暮夜,治军不严,教妹无方,自领军棍四十,上等重度!”
      “帅上!”
      “哥!”
      我哥挥手阻住众人:“众兵士在此受罚,皆因沈某治军之失,今日沈某自领最高责罚,其余人等刑罚各半。”
      李成炎上前一步,我哥看他一眼:“李将军有何异议?”
      李成炎垂了眼负手道:“并无。”
      “如此,行刑!”
      军棍又一次噼里啪啦落下。
      但是这一次校场上除了嚎哭闷哼之声还多了另一种声音,他们在说:“多谢主帅!”“帅上英明!”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西北大营里平时蛮横跋扈,叫嚣着天塌下来碗大个疤的沈若蓠,偷偷地躲在墙角哭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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